德王目眥盡裂:「父皇待我向來親厚,怎會舍得?」
「如何不舍得。」嚴頌嗤笑,「陛下是你一人之君父,亦是天下萬民之君父。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竟還敢奢求陛下憐憫?」
「想要殺我,便要父皇親自動手。」
「成王敗寇,你當自己還有的選?」
嚴頌將那柄短刃丟到德王身邊的草席上:「若是聰明人,便懂得自己全了體面。」
臍脂自照,何須點燈?
16
兩日后,德王的死訊傳來。
夙愿,終得實現。
我盯著手腕上近來愈加變淺的紅線,只覺眼皮沉重,不多時便昏昏睡去。
恍惚間,我仿佛見到了崔途正坐在忘川河邊喝茶。
見我來了,他點了點一旁的石凳:「坐。」
「想來夢見先生,便是我的時間到了。從前允諾的代價,先生便取走罷。只是能否多留我一日,好教我同嚴頌告個別。」
崔途轉向我:「你來得遲了些,已有人替你一并還了。」
「何人替我?」
崔途點了點桌子,長嘆一聲。
「是睿王。」
我卻怔住,「這怎使得?」
「先看看這個。」崔途揮袖,忘川之上立即浮現八個金字。
「四海升平,國泰民安。」
「睿王雖有真龍之命,卻無天子之分。故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只看今世,不求來生。惟愿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
「可他又如何能替得了我?」
「睿王求的是『國泰民安』,民安他才能安。」崔途笑道,「天下百姓誰又不是萬民之一呢?」
「謝元華,好生回去罷。今后你我,兩不相欠了。」
……
我醒來后,得知了睿王病逝的消息,心中十分難受。
別人助我,我總有能報答的一日。可睿王的這份情,卻是永遠也還不上的。
陛下痛失愛子,亦消沉了十數日,而后便著手立儲之事。
聽聞陛下當初欲立睿王之時,睿王卻突然一病不起,藥石罔效。彌留之際,他同陛下諫言:「平王弟雖不善言辭,卻是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之人,是個可堪托付的。」
半月后,《立平王皇太子詔》曉諭天下。
心懷天下,兼濟蒼生。
睿王當之無愧。
尾聲
「景成十二年仲夏,請太子少保莊哲為儐贊,親迎謝公女。」
我與嚴頌如期完婚,只愿此生風雨同舟,攜手白頭。
番外——睿王篇
自從上回入宮問安后,我便覺著身子骨大不如前。
應是留給我的時間并不多了。
不想當晚,崔先生便入我夢來。
忘川河邊早已不復當初我來時的光景,崔先生竟還有興致支了桌凳,眼下正小口品茗。
「先生好雅致。」
崔先生同我笑笑:「之前有人曾把我這兒好一頓編排,我想了想,也不無道理,便順手拾掇了一二。」
「先生入我夢來,可是來催我的?」
「是,也不是。」崔先生抬手掐算,「德王造孽太多,如今應在下頭受著磨練。你呢,可還有什麼心愿未了?」
我想了想道:「那便只求,四海升平,國泰民安。」
「再沒旁的了?」
我笑道:「先生,做人總不能太貪,魚和熊掌不好兼得。」
「你倒是個明白人。」
崔先生繼續道:「可想好了?我這可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我看看忘川,又看看崔先生,笑道:「那便——再想想?」
崔先生也笑著點頭:「再想想。」
這一想,便想到了前世遭遇。
云柏本是官家女子,與我自幼相識,其父卻被德王兄一黨迫害,抄家后流落梁園。我雖暗中出手庇護,但到底勢弱,難顧她周全。
不想她卻因著我的一點好,記了我許多年。
德王兄行忤逆之舉后,她舍身為我,暗中收集其罪證。不想竟被王兄識破,知曉了她同我之間的往來,最終死于梁園大火。
可我那一母同胞的兄長,打從一開始,便并未打算放過我。
我無權無勢多年,他竟也看得起我,特意勾結了西戎人,一路追殺直至宿州碭山。
十一年后,我于忘川河邊瞧見德王兄死于西戎反噬。天下大亂,戰火紛起,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那煎熬滋味,比起當年長刀冠心時,難受百倍。
……
前塵往事多遺憾,幸而還有今生可以彌補。
拔除奸佞,扶持兄弟,提拔忠臣。江山千秋萬代,不至后繼無人。
我做了這許多事,上對得起君父,下對得起百姓,卻獨獨對不起一人。
從前沒能給的承諾,今生亦是不能。大約,往后也沒有機會了。
「先生。」
「怎麼,」崔先生轉過身來,「想好了?」
「我可否再求一件事?」
崔先生點點頭。
我看著忘川,輕輕笑了。
「便求云柏,生生世世,平安喜樂,得遇良人。」
-完-
林海不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