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中庭,月影斑駁。
青石磚砌的小徑上映著我與嚴頌的身影。
趁著月色,我遲疑開口:「嚴頌,你覺得睿王如何?」
嚴頌駐足,思量良久才道:「景成五年,江淮大水,臨近幾處州郡受災嚴重。陛下為表重視,親派皇子前往賑災。然彼時淮州受災最重,卻復建最好。其余州郡幾年以來饑荒不斷,流民無數。由此可見一斑。」
「當初派去淮州的宣撫使可是睿王?」
嚴頌點頭:「胸懷磊落,愛民如子。這八個字殿下確實當得起。」
我輕聲嘆氣:「其實睿王同我一樣,都是記得前塵往事的人。今日去梁園,便是受他所托。」
「我知道。」
見我驚訝,嚴頌又道:「今日睿王曾來找過我。」
「他動作倒是夠快。」我笑笑,「所為何事?」
「殿下托我暗中與平王相交。」
我怔了怔,「便是那位不受寵愛的皇六子?」
皇子封號皆由陛下親封,大都與其品性相關。一個「平」字,已足見這位殿下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平即為庸,庸者,無為也。
無為之人,怎堪大任?
「德王近日與睿王勢如水火,卻皆有一力可爭儲君之位。相較之下,平王實在差得太多。資質平平,陛下待他亦算不上親厚。不知睿王此舉,可是要拉攏平王?」
我順手揪了半截枯枝捻在手中,卻忽地想到了常云柏,「睿王如此行事,想是自有他的道理。你可要幫他?」
「殿下倘若真有打算。」嚴頌上前來,輕輕拽住樹枝的另一端,「為人臣者,自當盡心竭力。」
既為同盟,自當信之護之以全之。
嚴頌與我,皆知如此。
12
自我歸家后,德王與睿王的消息便三不五時地傳來。
聽聞,睿王每日晨昏定省,毫不懈怠。即便陛下因著大雨免了各位皇子請安,睿王依舊風雨無阻,陪伴身側。于坊間亦是一樁美談。
又聽聞,德王不知怎地又于梁園打傷了人,還砸了場子。這事傳到言官耳中,于朝堂之上便又是一陣唇槍舌劍,陛下聞之不悅,連斥幾人。
還聽聞,近來德王劍拔弩張,頗有幾分一觸即發的氣勢,陛下尚未立儲,不知這儲君之爭是否就此拉開戰幕?
如此種種,還有許多。
就哪位皇子更有機會上位一事,灑掃婢女同看門小廝一直爭個不休。
府中都已這般情景,更遑論外頭大街小巷上。看來這金陵城中的熱鬧當真不是山上清凈地能比的。
我一面聽墻角,一面將手中修好的文竹轉了個邊。
欲聞后續如何,便見梅屏捧著個物什朝我走來。
走近了才瞧真切,原是一盒海棠酥。
「姑娘,嚴公子托人送來的海棠酥,剛出爐正新鮮著呢。」梅屏朝我使著眼色,「回去我為姑娘沏一壺上好的竹葉青,最相配不過了。」
我會意:「那便回去罷。」
梅屏照例守在門外。
我掀起食盒蓋子,便見油紙包著薄薄一疊東西,打開一看,竟是兩封信。
嚴頌的字我自是識得。
「元華安否?近來朝事繁多,不便登門,望自珍重。德王施壓不斷,窮追不舍。睿王于宮中侍疾,歸后染病,此刻亦無力還手。長此以往,不妙。」
至于另一封……
精簡至極,僅有五字:「梁園常云柏。」
誰人來信,自不必說。
睿王處境艱難卻只字不提,獨獨惦記常姑娘,想來也是情深而不自知。
我走至窗邊桌案,提筆回信。
「一切安好,勿念。請君亦珍重自身。提醒殿下,心慈手軟太過,終將重蹈覆轍。」
我拿起海棠酥,咬了一小塊。
看著那封沒有署名的信,我輕念出聲:
「梁園常云柏。」
……
不過月余工夫,朝上風向便又變了,群臣上書諫言立德王為太子。
原是打從睿王病重無法出門后,陛下龍體欠安,一直是德王近前侍奉。仁孝之名傳遍坊間,聲勢之大已蓋過從前睿王,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可皇帝與睿王接連病重,這倒教我不由想多,只怕德王又要用他從前的老一套。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有些事情,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思及此,我想到一人,便悄悄去了梁園。
未想常云柏倒是位極為有定力的人,得知是我來訪,便托病不出。
我看了眼梁園婢女退回來的帖子,卻不接手。
狀似無意瞥了眼樓上,卻只見一角絳色的衣帶飄過。
我笑笑,心中有了盤算。
……
梅屏進來時,我正在榻上看書。
「姑娘,梁園來人求見。」
「來者何人?」
「戴著帷帽看不真切,瞧著身形倒與常姑娘有幾分像。」
我停住翻頁的手,將書闔上放回原處,起身下榻。
「請進來。」
「是。」
梅屏引客進來后,便自覺守在門外。
我倒了一盞茶,推至客位。
「常姑娘,請坐。」
來人掀起白紗,正是常云柏。
「看來謝姑娘見我,是勢在必得。」
我擺擺手:「倒也談不上如此,只是有些話想同姑娘講罷了。」
「既如此,」常云柏自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不如謝姑娘先同我講講這個?」
我點了點那封信,笑笑:「姑娘今日既來了,想必已是認出這信出自何人之手。
殿下有此托付,想來姑娘于他而言定是萬分重要。何苦浪費他一片心意呢?」
常云柏搖頭嘆氣:「如今尚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