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妾與貴人身份有別,不可僭越失了規矩。」
「此番我來是誠心拜訪,姑娘何須同我生分至此,不若喚我一聲『謝姑娘』罷?」
常云柏微怔,隨即笑笑:「十四年間,梁園門客往來無數,但得真心以禮待妾者,卻寥寥無幾。」
「謝姑娘。」常云柏輕聲喚我,「不妨說說來意,但愿妾能為君解憂。」
我見她眼眸之中一片清明,想是她大約已經猜到些許,便直言道:「姑娘是通透之人,既如此,我也不好再繞彎子。」
「梁園不宜再待了。」
她頓住添茶的手:「為何?」
「此地兇險,多留于姑娘并無益處。」
「妾處此地十數載,如今謝姑娘一句話便要定梁園龍潭虎穴之名。」常云柏取過一旁的方巾拭手,「恕妾不能信服。」
我笑笑:「云柏姑娘,梁園兇險與否當真要緊嗎?」
「離開此地,妾便可全身而退嗎?」她微福身子,起身穿過竹簾,坐回琴前,「如若是為了這樁事,謝姑娘還是請回罷。」
我隔著一道簾子,與她對望,「常姑娘既不愿離開,可否告知緣由?」
常云柏垂眸撫過案上的桐木琴,似觀琴,又非觀琴。
良久,素手輕弄,一聲泛音響。
她緩緩收手,端坐著看向我:「身有未完之事,尚不能離去。」
我凝眸,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方才院中初見,只覺溫和從容。如今倒更添幾分堅定。
「姑娘若信得過我,謝某自當為你籌謀,必不叫你留有遺憾。」
「多謝貴人美意。」
見她再未多言,我起身告辭。
常云柏相送至門口時,卻忽道:「我心已決,貴人不必再來。」
我笑了笑:「受君之托,忠君之事。事既未成,怎可半途而廢?」
更何況,飛蛾赴火,豈吝焚身?
「常姑娘,有緣自會相見。」
11
華燈初上,金陵城中熱鬧非凡,梁園賓客絡繹不絕。
梅屏上前遞來手爐,小聲問著:「姑娘可要回去?」
我搖搖頭,沿街朝前走。
天色已晚,街面鋪里皆是朦朧昏黃,映得人影影綽綽。
花紅燈籠燃得正旺,柴火餛飩攤熱氣騰騰。
不知哪里跑出兩個小童,揮著街販才吹好的糖人,蹦蹦跳跳,一路歡聲笑語。
這般的快活模樣,令人莞爾。
萬家燈火,歲月優游。
正是人間好時候。
我收了旖旎心思,欲轉身回去,不意間瞧見一人手捧書篋,站得端正。
不過一眼,卻教人明白了何為「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朝他走去。
「天色漸晚,嚴大人還未回府,可是特來等我的?」
嚴頌溫厚笑道:「正要回去,不妨一路?」
「如此說來,倒是趕巧呢。」我存心添了幾分打趣,故作感傷,「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大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嚴頌笑笑,側身讓路,「便讓嚴某送姑娘回家罷。」
我揚眉合手,笑道一句:「有勞。」
沿著繁華主街轉入左手邊的巷子,卻忽地安靜黯淡了不少。
月華如練,投在地上只見兩個并肩的影子。
梅屏同嚴頌的小廝遠遠跟在后頭,兩個人正你來我往地踩著影子。
「這匣子里頭裝的究竟是什麼寶貝東西,竟值得你親自端了一路?」
「是前朝慧永禪師的《七雀圖》并幾幅墨寶。」他頓了頓,「預備送給謝尚書。」
「大師真跡極不易尋,難為你費心了。」
嚴頌搖頭:「不過是費些功夫,算不得什麼。」
「這般費神費力,可是為著我?」
「也不盡然。
」嚴頌撫了撫書篋,「為你便是為我自己。」
「你倒是實誠。」
他笑笑,無奈道:「是你太聰明。」
「嚴頌。」
未聽到下話,他偏過頭來看我:「何事?」
我看著他,又喚了一聲:「嚴頌。」
他終是反應過來,眼中盛滿笑意:「我在。」
見他應我,我又換了稱呼,改叫他的表字。
「祝揚。」
他忽地停下腳步,待我反應過來,已與他隔開一步之遙。
我看他,不解其意。
嚴頌卻端著一匣子寶貝,含笑看我,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
「在這,卿卿身后。」
縱與嚴頌一世夫妻,兩世情緣,到底還是教人紅了臉。
「哪里學得這一套,從前倒是不知道。」
嚴頌笑笑,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間已走了許久。
待到回過神來時,抬首才發覺已到了賢安街上。
我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大門口的燈籠,偌大「謝」字在燭火中清晰可見。
門下值夜的小廝瞧見了我與嚴頌,小跑著過來問安。正要回身進門通報,被我攔下。
「且等等罷。」
小廝不明所以,卻又不敢多言。
嚴頌卻道:「去通傳罷。便說小嚴相公來訪。」
「是。」
我上前一步,擋在嚴頌身前:「我一人足矣。」
他輕輕笑道:「是我心甘情愿。」
「可天色已晚。」
嚴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若能一道,也不算辜負時光。」
……
母親拉著我看了半晌,直道:「我兒瘦了。」
我的心思卻早已不知飄到何處。
嚴頌隨父親去書房已有大半個時辰,不知有什麼話,需講這樣久。
我正想央母親派人去瞧瞧,便見父親同嚴頌一前一后進了門。
父親神色奕奕,眉眼如春風般和睦。
我看了眼嚴頌,他卻依舊一副淡定模樣。想來這字畫真真是送到了父親的心坎里。
嚴頌行禮,同父親母親道別。
父親點點頭,溫聲囑咐:「路上當心。」
轉而看向我時,連帶著都慈愛了幾分,亦再未斥責一字半句,只是叮囑我好生送嚴頌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