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屏捂著額頭,小聲嘀咕:「姑娘怎還是那般愛捉弄人?」
「誰教只有你這樣好騙,回回上鉤。」
我笑笑,回身看著梁園的牌匾,不禁感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莫非元華也想一試?」
我轉身,只見嚴頌站在三步開外,正目不轉睛地看我。
「若得邀大人入夢,自當一晌貪歡。」
嚴頌愣在原地,耳根不知是凍的還是怎地,霎時變得通紅。
我低頭偷笑。
他卻已走上前來,眉目亦喜亦嗔。
「青天白日里怎好這般口無遮攔?」
我斂眉輕笑,湊近他耳邊低語:「下回只在夜深人靜時,同你一人講可好?」
眼見著紅意迅速蔓上嚴頌臉頰,我噗嗤一聲笑了。
這人吶,從前即是如此板正,稍稍逗弄便會方寸大亂。
可偏生就是這副模樣,教我喜歡得緊。
只可惜,如此得意的時光,也僅在我嫁與他前有過那麼幾年。
至于成親后……
我只覺郎君好似變了一個人。
撥云撩雨,不在話下。反客為主,更是常事。
所謂風水輪流轉,說的大抵是我與嚴頌。
「怎地哭了?」
方才心緒浮動,不知不覺間竟帶出些許淚花。
我接過嚴頌遞來的帕子,輕沾眼角,而后沖他笑笑:「前塵隔世,無可追矣。」
低頭正欲折帕,忽聽嚴頌喚我:
「元華。」
「別怕。」
我并未多言一詞,他卻識出了我的惶恐。
失而復得,總是異常珍貴。
從前我并不是個愛矯情的人,即便是過去的十幾年里,也不曾有過今日的狼狽相。
過了許久,我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再抬起頭,恰好對上他溫柔的目光。
「天寒地凍的,怎麼下山了?」
「……有位要見的人。」
他點頭,再未過多追問。
「今日還要同著作院王大人議事,怕是不能陪你太久。」
嚴頌朝隨侍的小廝招招手,取過手爐放到我手中,細細囑咐:「如今寒意重,要多添件衣裳。」
「過兩日雪化時天最冷,山路更是泥濘難走,無事少走動,免得受涼。」
「好。」
嚴頌頷首,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望著我欲言又止。
「還有事?」
他頓了頓,「梁園到底是風月之地,還是要少來。」
「只是少來而非不來?」我笑著凝他,「不怕我移情別戀?」
「你不會。」
嚴頌看著我,眼里盡是篤定。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只是世事難料,切莫掉以輕心。」
「保重自身。」
「好——」
待我應聲后,嚴頌才放心離去。
看著他漸遠的身影,我摸著手上的暖爐笑。
還真是。
十年如一日地愛操心。
……
今日雖是不湊巧趕了個梁園閉館,可下山一回總歸是不易,若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豈不虧本?
母親既未派人接我歸家,想來是父親的氣還未盡消,謝府是斷斷不能回的。
一時之間也未想到什麼好去處,便帶著梅屏滿金陵城地閑逛。
轉過街尾瞧見前頭巷子口人山人海,我登時來了興致。
「此處新開了什麼買賣,竟這樣熱鬧?」
梅屏踮腳朝前看了看:「姑娘不知,那便是金角巷。前些日子城里新來了位看事很準的先生,據說便是住在這。」
「只是那位先生脾氣古怪得很,向來只給有緣人問卜。這不,一大早便有人巴巴地來候著,都盼著自己是那個有緣人呢。」
聽她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有這麼一碼事。
未待邁開腳步往人堆扎去,便見那扇烏漆木門嘎吱開了。
沸騰的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一小童自門內走出,回身輕輕帶上門后,恭恭敬敬地朝著眾人合十微躬。
「今日先生閉門謝客,諸位請回罷。」
聞言,人群三三兩兩散開,不多時已是門可羅雀。
我嘆氣:「看來今日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正要帶著梅屏往回走,卻被忽然出現的小童攔下。
「姑娘留步,我家先生有請。」
「今日不是閉門謝客?」
小童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喜慶,「先生說了,正因貴客將至,才要閉門謝客。」
說罷,便遞了一張素箋過來。
展開一看,字跡工整,筆鋒利落。
雖只有短短八字,卻足夠撼動人心。
「忘川崔氏,候卿多時。」
09
我在院落中庭站定,打量著周遭布置。
寡淡凄清,一股子忘川水的冰冷味。
「我家先生眼有疾,行事不似常人敏捷,還請二位稍候。」小童端來兩盞茶水,十分有禮道,「今晨煮了姜茶,若二位不嫌棄,便少飲些去去寒罷。」
桌上的茶盞熱氣騰騰,只是不知裝的是正經茶水還是消憶孟婆湯?
我不動聲色移開目光,狀似無意:「你小小年紀便如此能干?」
「是我家先生,他愛茶至極,從不假手他人。」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重響。
回身只見梅屏趴倒在桌,空盞滾落在地。
「梅屏!」
「姑娘放心,不過是小睡片刻。」小童走上前來,收走茶盞,「畢竟,有些話她是不能聽的。」
「謝姑娘,這邊請。」
繞過九曲回廊,竟是別有洞天。
山池竹萃,風亭水榭。
全然不似忘川河旁的窮酸模樣。
我扒拉著身側不知何名的長草,不由咂舌:「外頭大雪寒風,里頭風景如春,還真有閑情逸致。
」
「背著我嘀咕什麼呢?」
我轉身,只見一人玄衣輕袍,眼覆黑巾,正站在我身后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