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睿王殿下。」
他虛抬了抬手,示意免禮。
我看著他,不由想起四字。
光景凄涼。
他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盯著我忽地笑了一笑。
「不必如此看我,你我本是一樣的人。」
……
縱是冬日雪大,茶室大門仍舊敞開。梅屏走得稍遠些,只守在廊下。
「不知殿下方才所言是何意?」
睿王端坐爐旁,抬頭看著門外勢頭漸大的雪,再一次語出驚人。
「十二年后江山易主,也曾有過一場這般大的雪。」
我細細端詳睿王:「景成二十四年四月,殿下在何處?」
「宿州碭山,埋我骨處。」
我與他皆是默了下來,久久無語。
如此結果,已不必再多試探。
我既可重活一世,別人又有何不能?
如他所言,我與他確無不同,左不過都是可憐人。
他取走爐上沸騰的小壺,言語之間頗有哀意:「可若細論起來,景成卻是沒有二十四年的。」
「私以為,弒君弒弟之人不配稱帝建號,是以慣稱景成。」
睿王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低頭弄茶,不多時便將一盞茶推至我手邊。
「我與姑娘同是到過忘川河的人,如今既得相逢,何不坦誠相待?」
「明人不說暗話,殿下不妨講講來意。」
「今生你我皆有所求,然一人之力微薄,何不結伴同行?」
我取過茶盞小飲一口,琢磨著他話里頭的深意,一時之間暫未作聲。
睿王倒也十分沉得住氣,只坐在一旁安靜地聞香品茗。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他適時打破僵局。
「謝姑娘,有何顧慮但說無妨。」
我抬頭看他:「殿下今生所求想必是那至尊之位,可我唯求一人平安順遂,不愿他再重陷皇權泥渦。
這般看來,我與殿下并非同道中人。」
「嚴大人經國之才,若一味韜光養晦豈不可惜?」睿王摩挲著手里的杯盞,笑了笑,「今朝重活一世,姑娘何不求魚與熊掌兼得?」
「便是孟夫子都難以兩全,不想殿下竟是如此執著。」
「姑娘可曾聽過殊途同歸?」睿王撂下手中把玩的茶盞,點了點桌案,「嚴頌助我,我助嚴頌,兩全其美又有何不好?」
「殿下若想將嚴頌收入麾下,自會暗中尋他,何需特地找我?」我將余茶一飲而盡,「想來殿下定有他意,不妨直言。」
我這般不留情面地拆穿,他卻不氣也不惱,只是笑著又為我續了半杯茶。
「從前時常聽聞嚴氏夫婦神仙眷侶,終究百聞不如一見。嚴大人聰慧,夫人也不遑多讓。」
我笑了笑未說話,他這番話倒教我頗為受用。
「確有一樁要事。」睿王頓了頓,「梁園之中有位清倌,名喚作常云柏的。從前于我有恩,但卻因我殞命。煩請謝姑娘替她換個身份,護她周全。」
我不禁想起日前金陵城里頭的幾則奇聞怪事。
想來那日教德王同睿王大打出手的便是這位女子。不過,憑著睿王殿下的身份,何愁替一伶人贖身?
如此想著也便這樣問了。
「云柏姑娘亦很得三皇兄青眼,如今我愈是有所動作,他愈是緊追不舍。若能由謝姑娘出面,興許便不會如此棘手,我也好騰出手來,與嚴大人早做打算。」
我沉思片刻,并未立時應下。
「殿下可否容我考慮幾日?」
睿王點點頭,起身告辭:「如此,便等謝姑娘的好消息。」
我亦起身相送。
待走了幾步,堪堪要出門時,睿王忽地停住腳步,轉身看向我。
「雖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但到底三皇兄今生尚未做過害人的事,還請姑娘勿要率先出手。」
「殿下仁心,顧念著手足情分。可這世間萬物,有因才會有果。他若投我以桃,我定報之以李。」
我笑了笑,送睿王出門。
「但愿他能有心向善。」
08
大雪瀟瀟,三日才止。
趁著積雪尚算松散,我攜梅屏下了山。
重活一世,我本不愿沾染皇室權貴,但睿王有一句話教人在意。
「嚴頌助我,我助嚴頌。」
殊途若能同歸,倒也可取。
不過,睿王此人,從前只于宮宴上遠遠見過幾回,著實連面熟都算不上,更遑論結為同盟。
但那日他孤身前來、言辭懇切之態倒教我想起一句話。
「光風霽月,胸懷灑落。」
嚴頌便是如此贊過他。
寥寥數字,卻道盡人品。
我信不過睿王,卻信得過嚴頌。
只是不知,梁園的那位常氏姑娘,究竟是怎樣的神仙人物,竟能引得兩位皇子爭相出手?
……
金陵城內亦是滿地覆白,三三兩兩的小廝正各掃門前雪。
待到了梁園門口,我不由長長嘆氣。
梅屏呵氣搓手,眨著眼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姑娘這是怎麼了?」
「本想來這長長見識,只可惜竟這般不湊巧。」
我伸出手,指了指梁園門前立著的牌子。
初五歇業。
梅屏霎時僵在原地,顫顫巍巍地喚我:「姑,姑娘……」
「哆嗦什麼?」我存心逗她,故作高深,「冷?」
她拽著我的衣袖,拼命搖頭:「這梁園里頭可是有男倌的。」
我點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
「若教主君主母知曉,姑娘你——」
梅屏的聲音戛然而止,擔憂地捂住嘴,一張小臉滿是糾結。
「那又如何,左不過再挨一頓鞭子。」
梅屏瞠目結舌。
我彈開她驚恐的小臉,笑道:「誆你的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