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說,于某些事上缺筋少弦。
「嚴公子,若你是那趨炎附勢之人,早該在碧波湖后便順著我拋出的橄欖枝尋來謝府。」
我往前行了兩步,湊近他稍許,「可這都過去大半年了,怎地從未見過你人影呢?」
見他退后幾步,我便收起逗弄他的心思,認真道:「雖是寥寥數面,但我能瞧出公子人品貴重,絕非攀龍附鳳之人。公子不會如此,也不屑如此。」
「何況——」我朝涼亭方向走了幾步,回身對他一笑,「公子焉知今日偶遇而非刻意為之?」
嚴頌呆呆立在原地,望著我,嘴張了又張。
我趁熱打鐵,作勢讓他:「嚴公子,請。」
他站在原地似是下了很大決心,微微拱手:「卻之不恭。」
而后,步履端莊地走進涼亭,仔仔細細收了傘,正襟危坐。
我垂首,暗自失笑。
遇著如他這般心無旁騖的正人君子,品茗小敘便已如此艱難,若再有些旁的想法,豈非難于登天?
……
我睜開眼,憶起方才的一場大夢,真切一如那時。
「嚴頌啊嚴頌,你既是入了我的夢,怎地還如那日行徑一般,也不知說些軟話哄哄我。」我自顧自地嘀咕著,「罷了罷了,能夠夢中相見,便已滿足。」
正欲起身,便聽見叩門聲響起。
侍女梅屏在門外輕問:「姑娘可是午睡起了?」
「何事?」
「主君請姑娘去家祠一趟。」
想是此刻金陵城中,我與嚴頌退婚之事已然傳得沸沸揚揚。
父親母親大約也已知曉。
看來,今日家祠之中,怕是要有一番血雨腥風。
03
一路走來都未見著內院侍奉的女使婆子們,想是母親大人特意叮囑過,不欲教我過會的慘烈模樣被底下人瞧去。
「見過父親母親。」
禮才行了一半,便被生生打斷。一只砸過來的茶盞霎時碎得四分五裂,崩落在我腳側。
「我倒是未瞧出,你眼里竟還有我們這一雙父母?」
聞言,我趕忙撩袍跪下,低聲道:「父親息怒。」
「息怒?」
他的手緊緊攥著桌角,胡子哆哆嗦嗦抖個不停。
「我且問你,嚴家小子人品端正,志慮忠純,是個良實敦厚的人。你怎能如此輕戲,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男婚女嫁,合則聚,不合則散。父親言重了。」
「難不成你將我們做父母的都看作是傻子,只此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想將我們打發了?」
「淮州嚴家雖非豪門望族,可也由不得你這般肆意輕賤。」父親拂袖,「你即刻便同我去嚴府賠罪。」
我頓了頓,鄭重道:「覆水難收,我心已決,望父親母親成全。」
父親拍案而起,一個巴掌直直落下來,我的左半邊臉頰登時如火燒般痛。
「從前跑到我們跟前軟磨硬泡的是你,現如今辱人名節的也是你。今次你橫行于世,做出爾反爾之舉,欲置謝嚴兩家于何地?」父親用力捶著桌案,「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那些令人難堪的說辭,今后又教嚴頌如何在金陵立足?」
我垂首不語。
「我最后問你一回,嚴家這門親事,你是否鐵了心要退?」
「是。」
不料父親聽完,反倒笑了,許是盛怒至極,許是失望透頂。
「我與你母親為你苦尋良師,教你明事理,辨是非。眼下看來,這十數年心血,盡是白費。」父親背過身去長長嘆氣,「人而無信,不知其可。」
母親只字未言,在一旁悄悄拭淚。
三人不語,祠堂內滿室消沉。
半晌,父親轉過身來。
肅整衣襟,對著供奉長燃香火的祖宗牌位深躬一禮:「今有謝氏女元華,驕縱成性,恣意妄為,輕諾違信。現請家法以訓,列祖列宗相證。」
我對著祖宗牌位俯首三禮,不辯一字。
……
這一通鞭子打得我是元氣大傷,足足昏睡三日。
再睜眼時,入目皆是素凈。
禪房?
「嘶——」不留神扯著背后的傷,竟是撕心裂肺的痛。
瞧瞧眼下這凄涼的光景,便知父親此番是氣極了。手底絲毫情面未留不說,還將我挪出府去。
「姑娘!」梅屏自外頭進來,見我掙扎起身,趕忙伸手托住。
「這是何處?」
「城外南山寺的東苑廂房。」梅屏眨巴著眼,淚珠在眼眶直打轉。
見她如此,我啞然失笑,故作兇相嚇她:「不許哭。」
她卻霎時淚如珠落,低聲泣了起來,「姑娘怎還有心同奴婢玩笑?」
我忍痛支起身子,氣息還不太穩。
「父親將我自族譜上除名了?」
梅屏含淚呆呆望著我,而后搖了搖頭。
「母親可有派人給我送藥?」
她愣愣地點頭,還補充了一句:「送了,主母給的都是上好的藥。」
「那哭什麼,還遠不到山窮水盡那一步呢。」
不過發軔之始,來日方長。
04
京中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大都偏愛擇些香火旺盛的近城寺宇拜謁。
地處偏遠的南山寺,相較之下便清靜許多。平日里前來上香的信眾算不上少,可也比不得棲霞寺那般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父親倒是為我擇了一個好去處,清凈得聽不見一絲風言風語。
直至日前梅屏外出置辦,這才知曉近日以來金陵城里的幾樁奇事。
一則,吏部尚書謝維安攜夫人親臨嚴府,登門致歉。著作佐郎嚴頌大人親送謝尚書夫婦至門前,一團和氣,好不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