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這位落魄的少年將來會權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為何退婚?」
他撐傘站在石階下,目光灼灼教人不敢直視。
我看著他,有些話脫口欲出。
可在開口的一瞬,卻轉了說辭。
「厭倦了。」
他沉默良久。
再開口時,聲音冰冷如這三冬大雪。
「當真?」
「當真。」
「無悔?」
「不悔。」
他看著我,驀地笑了。
「今淮州嚴氏子嚴頌,金陵謝氏女謝元華,緣盡于此。」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話畢,他再未多看我一眼,轉身離去,干脆決絕。
大雪紛飛,愈來愈密。
「姑娘,該回了。」侍女在一旁低聲相喚,「嚴公子早已走遠。」
是啊。
眼前冰雪滔天的長街,再也瞧不見那人身影。
以后約莫也瞧不見了。
嚴頌,這一世換我來護你。
我要你平安康健,百歲無憂。
01
俗話說:相逢即是緣。
細論起來,我與嚴頌的緣確實不淺。
同時同地,相遇三回。
雅舍擇書,我與他所選一致,未曾想竟是個孤本,教店家好不為難。
最終卻是嚴頌率先開口,溫和有禮:「君子不奪人所愛。」
「這位公子。」我叫住他,「既為同好,怎好教你忍痛割愛?」
他似是未料想我會如此,竟有些怔愣。
我又道:「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待我謄抄一卷后使人送往公子處閱覽,全作答謝公子成人之美,可好?」
他微微笑道:「多謝姑娘體恤。方才我翻書之時,已記了個大概,此書于我已無實用。」
「姑娘但收無妨,不必有愧。」
只此一句,便告辭離去。
青衫素衣走出街巷,很快不見。
過目不忘,倒是個奇人。
原來現世之中,竟也不乏風骨所在。
再相見時,已是月余之后。
碧波湖上泛舟,兩船相錯之時,四目相對,我與他俱是一驚。
急急喚了船夫止舟,卻到底還是錯開些許。
他自船頭走到船尾,一如在雅舍般有禮問候:「姑娘,別來無恙?」
「還要答謝公子大義,近日以來自《棲山論》上收益良多。」
他淡笑頷首:「姑娘無須客氣,若覺有所襄助已是嚴某之福。」
我道:「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他作揖成禮:「在下淮州嚴頌。」
我還一禮:「金陵謝元華。」
他直起身,眼眸充滿笑意。
「嚴公子此番入京可是趕考?」
他點點頭:「正是。」
「既如此,元華便祝公子應試順遂,得償所愿。」
他彎身作謝:「多謝。」
想起那日雅舍相見時,他長衫布衣,想是為了進京或有拮據,我頓了頓,「雖是如此祝愿,但若公子在金陵遇見難處,可至賢安街謝府一見。」
他抬頭,目光里有一瞬的探究,而后恢復如常。
我暗嘆其處事不驚。
只聽他卻低聲道:「謝姑娘,這關乎你的名聲,你很不該同我講這些的。」
我未回他,只是笑問:「嚴公子,何為君子?」
「胸懷坦蕩是為君子,高山景行是為君子。」嚴頌負手而立,望著我道,「姑娘何意?」
「我視公子為君子,自信你不會做那些不入流的事。」
「不過兩面之緣,姑娘抬愛,嚴某不敢高攀。」
「嚴公子,你自當得起。」
趁著他愣神的工夫,我教侍女將新摘的一籃蓮蓬用桿鉤送到了他船上。
「嚴公子,這個時節的蓮蓬很不錯,有清心養神之效。讀書乏了,或可吃上幾顆醒醒腦。」
他盯著眼前的蓮蓬籃子微怔,待緩過神來便要向我行禮道謝。
我適時打斷他:「你我二人若再謝來謝去,這天便要黑透了。
」
「嚴頌公子,有緣再會。」
話畢,我便示意船夫行舟。
不過眨眼工夫,兩船便已相距甚遠。
只見遠處的他仍是未聽勸阻,周周正正地向我行完了謝禮。
我只好微福身子以示意。
心中不由有些好笑,這人還真是古板得很。
02
三見嚴頌,已是半載之后。
這一回,晃神的倒是我。
二月微雨細無聲,城外南山寺的青石階上,他一襲青衫一柄紙傘。
煙雨朦朧里,仿若是從畫卷里走出來的人。
「謝姑娘?」他輕聲喚我。
我回過神來,頓覺一直盯著人瞧不甚有禮,微欠身子向他致歉:「嚴公子,方才有些唐突。」
嚴頌似是未料我竟這般直白,只是笑道:「無妨。」
「碧波湖上一別已逾半載,姑娘一切可好?」
我笑:「勞公子掛懷,萬事皆安。」
他點點頭。
「還未及同公子道賀。日前放榜我也去湊了個熱鬧,公子麒麟之才,當真是深藏不露。」
「想是不日之后,便要改稱嚴大人了。」
他微微一笑,拱手自謙:「姑娘盛贊,嚴某慚愧。」
「不知公子眼下是否得空,賞臉共飲一盞清茶?」我側了側身,讓出正路。
身后八角涼亭中,侍女正在備茶。
嚴頌瞧見后頓了頓,「姑娘,這于理不合。」
「怎麼不合?」
「我與姑娘雖不甚相熟,卻也知你必是出身世家大族。我本外男,與姑娘相見已是不妥。若再同席而坐,怕是有損姑娘聲譽。」
他答得倒是認真。
「若心懷坦蕩,何懼人言?」
他抬頭看我,眼里劃過一絲詫異。
「姑娘信我?」
這話問得倒是有趣,我盯他笑問:「為何不信?」
「如此偶遇,再一再二,卻不該再三。姑娘不疑我是心懷不軌,蓄意接近嗎?」
我嗤地笑出聲來,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人,怎地問得這般純良無害。
原是上蒼既給了他周正之貌,百龍之智,便注定要少給些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