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成了客人了。
提起當年的一切,他沒說一個悔字,卻又字字都在說悔。
「那時候爸爸被人騙了,給人家做擔保,后來那個人跑了,爸爸賠了很多很多錢。其實慢慢來,也不是多大的事,但是以前我掙錢太容易了,風險意識很弱,后來怎麼努力都掙不回那些錢。討債的人一直上門,心情郁悶了就喝點,喝了酒就不想了。你那時候,這麼高,」他指著門框上最高的一道鉛筆痕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段時間生活條件下降得厲害,你很乖的,從不說,成績也好,我當時想,就算賣血,也要供你讀完高中。后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動手打了你媽媽,一次又一次,每次發過誓,喝了酒又都忘記了。你比爸爸勇敢,十五歲,十五歲你從廚房拿刀,告訴我不許再打媽媽。爸爸昏頭了,覺得你明明是我的小孩,卻不聽我的話,我就想,給你一個教訓。那天我趁你上學,把安安牽走了,我想,你都是我養的,沒了一條狗又能怎麼樣呢?它以為我要帶他散步,很聽話地和我走,我把它賣掉了,狗肉館,二十塊,多少錢其實無所謂,就是想出一口氣。你那天回家,哭得特別難過,我其實那時候已經有點后悔了,但是又感覺……還不錯,我不是一個好爸爸。幸好安安被找回來了,你后來的那個哥哥,他看到安安的項圈上的地址,給你送回來的。」
賀扶光這麼早就有戲份了?這倒是始料未及的發展。
離開前,他告訴我,這些年來他沒臉見我,但一直在慢慢還錢,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這棟房子以后也會是我的。
出了門,我和花巖對視一眼:「我好像,有點厲害啊。」
我敢拿刀和我爹硬剛誒。
8
多虧我爸,我真的想起了一些畫面。
是我一邊哭,一邊求他把安安帶回來的畫面,他不答應,我跪下,狠狠磕了幾個頭。
但他沒有答應我,沒有告訴我安安在哪,他說:「以后還敢和老子頂嘴嗎?」
然后,溫和干凈的少年牽著安安,將繩子交到我手里,告訴我下次不要再把它弄丟了。
看見我額頭的傷口,他撕開一張濕巾,輕柔地替我擦干凈。
那是我見到賀扶光的第一面。
聽了我「有點厲害啊」的自我評價,花巖默默豎起大拇指:「牛的。」然而他剛扯起一個笑,便又垮了下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花巖盯了我兩秒,突然抱住了我。
或許是怕壓到我的傷口,他的動作很輕,只是虛虛地環住。
「我只是在想,在我因為名字被其他小孩欺負的時候,是你保護我。如果那時候我在你身邊,我是不是就能保護你了?面對那些的時候你才十五歲。」
我眨了眨眼,將人推開,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什麼呢,花巖,先不說這根本不是你的錯,那一年你也才十五,即使你真的在我身邊,你可能也做不了什麼,別因為這種事情愧疚啦。」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就說明沒有你我也可以的。」
他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最后只是道:「如果當時出現的是我而不是他,會不會現在一切都不一樣?」
9
可惜我們才出來沒一會就被賀扶光找到了。
他看向花巖,滿臉慍怒,聲音卻依舊和緩:「你到底想做什麼?小云還在住院觀察,你把她帶走,萬一她出什麼事,你負得起責任嗎?」
我連忙拽住賀扶光的袖子:「是我讓他帶我出來的,我只是太想快點恢復記憶了。」
聽到我的目的,他和緩了一些,卻還是以不容我拒絕的力道抓住我的手腕:「小云,我知道你失憶后沒有安全感,但是你相信我,我才是你最信任的人。記憶的事我會想辦法,但是你現在這個狀態不能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我怕你被欺負。」
花巖阻止了他,聲音有些冷:「賀扶光,你搞清楚,現在對她來說,我是她最信任的人,你才是陌生人,而且,到底是誰在欺負她,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嗎?」
自我有印象起,花巖一直很好說話,似乎很少見他有這樣冷臉的時候。
就像那些被我忘了的委屈,他都替我記著、替我不平。
但到底二人還是在意我的身體,將我帶回了醫院。
賀扶光帶來許多東西,一邊解說,一邊將它們一個一個擺到我的面前。
「這個是我高考那年你給我求來的轉運珠,你說,祝我高考順利。」
「大學時我生病需要手術,你連夜買機票來看我,照顧我兩周。」
「我隨口說了一句想嘗試攝影,你用課余時間打工,給我買了相機作生日禮物,如果不是我自己去查,你都不準備告訴我你究竟花了多少錢。」
我的頭痛了起來,在他的口中,我向他走了九十九步。
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話,聲音有男有女,像是幾百個人在我耳邊低喃,又像是我已經聽了幾百遍。
我不禁也說出了聲:「兄妹關系真好。」
就這一句話,宛若天塹。
賀扶光的聲音停了,下一秒,他近乎失控道:「你在說什麼?我們不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