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
「你是惡魔,你是天生的惡魔……」
難以想象,世界上真的存在這種人。
——甚至不配稱作人。
「惡魔,我是嗎?」陳淵反問道。
「我也沒辦法啊……」陳淵低聲說,眼神變得極度晦暗,「曾經我也有幸福的家庭,曾經我也是個好孩子,我又聰明又懂事,父母疼愛我,人人見我都要夸,說我未來有出息,我會考上好大學,有一份好工作,結婚生子,孝順父母。
「可是二年級的那天起,我的世界完全變了,我被那個人毀了。父親不肯幫我,拋棄我;母親她又懂什麼,只會不停逼迫我。我只剩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孤立無援,沒人知道我有多絕望,有多痛苦。
「我被母親帶到這里,帶到那里,她讓我去看死刑犯槍斃,讓我去接受心理治療。我為了她,強忍著絕望與痛苦,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我考上初中,又考上高中,就為了讓她滿意。可是有誰在意過我想要什麼?母親她把我揉扁搓圓,逼我變成她想要的樣子,她有在意過我想要什麼嗎?
「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人生唯一的意義就是殺了那個禽獸,我只想自救啊,只想讓自己解脫,我有什麼錯?可她就是不肯放手,她死死抓著我,就是不肯放手,我真的沒辦法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成為你弒母的理由!」我怒不可遏,「傷害其他人,你都有理由;但是你沒理由去傷害母親,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生你養你,放不下你,只是因為她愛你!
「她本來可以像你父親一樣拋棄你,明哲保身,去過新生活,可是她沒有。她帶著你搬幾次家,打幾份工給你治病,還千辛萬苦幫你保守秘密。
因為她不想讓你做錯事,不想讓你走上不歸路。
「她明知道你有反社會人格,卻從來沒有退縮過;她害怕死刑場面,在你身邊卻從來沒有害怕過。她是那麼愛你,那麼信任你,結果你就這樣回報她,你還是人嗎?你殺死了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他媽就是惡魔,不折不扣的惡魔,死有余辜,槍斃一次都是便宜你了!」
陳淵說:「陸醫生,有你這麼心理疏導的嗎?你這樣我臨刑前的心理壓力難道不會更大嗎?」
「我只能說,你的目的達到了。今天恐怕臨不了刑了,你可以晚死幾天。——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你大可以直說,沒必要編這麼長的故事,介紹再多背景也不可能洗白你的罪孽!」
如果有新的案情,自然需要新的審判。數罪并罰,行刑需要延后。
「可以晚死幾天是嗎?」陳淵故作驚訝,「那假如我過幾天再供一樁案子,是不是又可以晚死幾天?」
聽這意思,似乎還惋惜自己殺人殺少了。用受害者的性命來給自己罪惡的人生續命,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母親,簡直是喪盡天良。
「我本來還奇怪,你怎麼臨刑前這麼淡定,現在我明白了,你真是——」我咬著牙還想罵,卻已經詞窮。
我憤然起身,準備將此事上報。
這時,同事把陳淵的檔案送來了。我扔在桌上,不打算再看。
「陸醫生,我可什麼也沒供述啊。」陳淵叫住我,「另外,你確定不看看我的檔案嗎?」
我看了他一眼,猶豫片刻還是翻開檔案。
一眼就看到第一條履歷——
1990 年-1998 年,在西山縣陽光兒童福利院。
我反復確認了幾遍,檔案上就是這麼寫的。
怎麼回事?
不對吧。
他明明是 1995 年跟著母親搬到西山縣的,怎麼可能 1990 年就住進孤兒院了?
「我明白了……」我喃喃道,「你果然是在編故事,你今天所講的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我一開始心存疑慮,聽到最后竟然信了……」
「不,我沒有編故事。」陳淵收起笑臉,正色道,「我再強調一遍,我所說的都是事實。你以為我編故事,是因為很多細節我還沒展開講。細節沒講清楚,自然會覺得不合理。」
「另外,陸醫生,不要隨便臆想一通就高高在上指責我,你沒有資格指責我。」陳淵說,「還有十五分鐘,讓我繼續說。」
11
陳淵的講述(5)——
還記得最開始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我也學過心理學,真正的心理學可不會像這樣沒用。
初三時,我在楊醫生的診所里學習心理學,并將其應用于自身。我不斷審視內心,最后發現周鴻興是我的心結所在。
只要解決掉周鴻興,我就可以紓解童年延續至今的痛苦。
可是人每個階段都會產生新的痛苦,很多事都是過了那個時期,等到多年以后,才會忽然想通。
我能想通過去的事情,卻沒辦法想通現在的事,因為現在的我還深陷其中。
剛上高中那會兒,因為一次失敗的離家出走,我和母親的關系陷入僵局。
那段時間我一有空閑,就去診所跟著楊醫生學習,或是去孤兒院跟阿源一起,總之就是不想回家。
我盡可能回避母親,不想看見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一直自認為厭惡母親,但是阿源一眼看破我的隱衷。
阿源問我,為什麼童年被性侵的事只告訴了父親,沒有告訴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