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做,我就當沒看到啊。
「當然啦,你準備這件衣服,小爺也不會虧待你。」
我不明白,我給謝識禮做衣服,他樂呵什麼?
不知怎麼的,今天的謝時景有些奇怪。
我疑心他是不是念書被夫子打傻了,卻聽見敲門聲。
是謝識禮在門外。
「江姑娘,你的傷好些了嗎?」
謝時景立馬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拖住他哥,他從后院溜回去。
我點點頭,聲音如常:
「不大礙事了,但是一直不見好。」
「方便讓我看一下嗎,若是不好,明日我再去問大夫。」
「等等,我收拾下。」
謝時景已經溜到后窗,他做了個口型:
等我有空再來找你。
謝識禮并不喝我遞過來的茶,也不瞧我的傷口。
他目光掠過謝時景溜走的那個窗臺,我有點心虛。
「既然江姑娘傷口已經上了藥,就不必在下看了。」
聞到了空氣中的藥膏氣味,謝識禮開了口,話里卻是冷的:
「你把他照顧得很好,連夫子都不住地贊你。
「第一次見面,我也很欣賞你,臨危不亂,不像一般嬌弱女子。
「可是我查了,母親并無江姓的親眷,倒是花柳巷有江姑娘的名字。」
一案之隔,他忽然抬起眼,鷹隼般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我,像利刃抵在我的喉頭:
「你來謝家,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想嫁給你。」我一頓,「做妾也可以。」
「我勸你不要打謝時景的主意,他這樣的性子實在不是良配……」
謝識禮脫口而出后,忽然意識到我打的是他的主意。
他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我來謝家是為了嫁給你。」
聽我這麼說,謝識禮倒是不知所措起來。
「謝家大娘子買我來,是給你做妾的。」我抬起頭,與謝識禮對視,「你若不要我,我就指望謝時景,若是你們都指望不上,我大概會被賣到另一處。」
「納妾不難,可你嫁給我,只會過得更難。」謝識禮臉上的思慮不假,「你救過時景,我會想辦法還你自由身,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他能想什麼辦法呢,一入奴籍,要麼拿到身契,要麼官家特赦。
沉默片刻,他輕聲道:
「……至于上藥,可以找我。」
案上茶冷,外頭燈也悉數滅了時,謝識禮走了。
燈滅才走,是因為天黑下來,謝時景就不會過來了。
我猜他察覺到了謝時景來瞧我,生怕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軌,所以突然造訪。
可我不明白謝識禮說的,納妾不難,可嫁給他我會過得更難。
他是威風凜凜的將軍,旁人說他素來做事公允,賞罰分明,在軍中聲望頗高, 將士們皆佩服他的為人。
難道謝識禮這樣的人會苛待枕邊人嗎?還是他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不禁想到樓里的姐姐們,說有的客人看著斯斯文文不茍言笑,卻是嗜好獨特的變態,有的客人看著高大威猛,其實比太監還不如,嫁了這樣的人就是守活寡。
……謝識禮是哪種呢?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我的腦子越想越迷糊。
不管他是變態,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世上總不會有比像個玩意兒一樣被賣來賣去,更難的事了吧。
可很快我就明白,謝識禮說嫁給他會過得很難是什麼意思了。
三日午后,謝識禮出了門。
他前腳剛走,后腳丫鬟們就送來了一盒燕窩,說是謝大少爺給我補身體的。
拆開盒子,一水雪白燕窩。
而那張身契就靜靜躺在燕窩下面。
這輕飄飄的一張紙,是一個女子可以被隨意涂抹的人生,于我是再造之恩,于他卻是一件不必大肆宣揚的事。
我見過大家公子千金買笑,也見過賣油郎救風塵,男人們做了英雄好漢,無一不是大張旗鼓,恨不能昭告天下博個滿堂彩。
謝識禮不是。
好像這紙身契,和那兩瓶藥膏一樣尋常,并不值得我獨獨放在心上。
謝識禮不在,謝時景便來找我,他倚在榻上看書,忽然嘆了口氣:
「我哥恐怕要娶安平公主了。」
安平公主?那個面首三千,仗著寵愛任性妄為的大公主?
「我哥根本不喜歡她,圣上也知道安平公主的作風,不好強撮合罷了。」
那他說的,嫁給他也過不上好日子,是因為知道自己要娶安平公主?
「你不知道,上次一個侍女給我哥倒了杯茶,我哥謝了人家一句,那侍女就被安平公主砍了手。
「大哥這次去,大概會應了這門親事,只要是為了謝家,他連自己也能搭進去。」
看我皺眉,謝時景立刻轉移了話題:
「不說這些了,棲月你快試試這條裙子和步搖,可是聽雨樓的新貨,滿京城的閨秀都等著他家的成衣,但我敢保證你是頭一個穿上的!
「今晚有個詩會,你不喜歡那些人,咱們就不跟他們打交道,可那家酒樓的菜實在好,咱們只管吃,不摻和他們的事兒。」
衣服好看,步搖也精巧。
可我沒有心思去打扮,我在想謝識禮是怎麼拿到的身契。
他答應了謝大娘子什麼?還是答應了圣上什麼?
這張身契,他是用什麼換來的?
難道是他自己?
我惴惴不安地等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