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謝時景這樣的人風情,無異于對牛彈琴。
「鄉巴佬,給你瞧瞧什麼叫美人。」
他悄悄拿出一本冊子,寫的是群芳譜。
畫師功底相當深厚,將美人嬌怯情態畫得栩栩如生,如九天仙女一般。
如果不是有許多熟臉的話。
「當年隨吳漕司秦淮夜游,恰好是百花節,美人出游,吳漕司托我畫了這一冊。
「這位抱著琵琶,一臉愁容的是湘妃,最令人動容的是她送別客人時,眉間微蹙,泫然欲泣的模樣。」
他大概不知道,湘妃一臉愁容是被客人打罵,客人將燒了的煙燙到了她最 寶貝的琵琶上。
「這位是麗君,嬌蠻的樣子如扎手的玫瑰花兒,惹人憐愛。」
他應該也不知道,麗君性子柔弱沉靜,偏偏眉目明艷,客人最喜她扮刁鉆性子,為自己拈酸吃醋。
我心里不是滋味。
想到她們,我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喂……我開玩笑的,你別哭呀……」
見我哭,謝時景頓時慌了手腳。
「二少爺是在跟我炫耀你獵艷頗多?萬花叢中過?」
「不是,只是船上匆匆一面,覺得這些姑娘各具美態,我感慨紅顏命薄,所以畫了這本……」想必是常常翻看,他輕易翻到那一頁,「不信你看這幅,我最喜歡的是這位,嬌憨純凈,可惜乘船時擦肩而過,并未得見。」
畫上女子只有一個背影,她長發未梳,如瀑散下,趴在亭臺邊,手上扇子隨意撥弄池塘上點點流螢。
因為畫師偏愛,所以著色最多,女子身旁一池荷花如星捧月,連發絲裙袂都翩然當風,毫無矯飾。
上頭題著一行小字:瑤池仙子,遇安敬拜。
遇安是謝時景的字。
我愣住了。
因為畫中人是我。
「你要是有她三分神韻,小爺我肯定……」又想到我剛剛哭過,謝時景忙說,「你要是不管著我課業,也勉強及她二分吧。」
我啞然,忽然想到他的課業:
「這個女子有些眼熟,當初北上時我似乎見過。」
謝時景猛地坐直了身子:
「當真?」
「如果你能把這篇注疏寫出來,我應該能想起來一點。」
3
這半月的課上,謝時景確實認真起來了,夫子不住地贊他。ӯʐ
他同夫子讀書時,還要我做了許多吃食送去。
夫子是金陵人,很吃得慣我做的桂花糖藕和甜芋兒。
夫子吃了甜的,連戒尺都輕了許多。
倒是謝時景總是挑三揀四,不是說太甜就是太淡,要麼就說桂花不香。
桂是好桂,糖是好糖,連這手藝都是當初媽媽讓金陵最厲害的廚娘教的。
謝時景只是看我不爽罷了。
直到半月后,他頗為得意地將夫子圈點的注解遞到我面前:
「瞧瞧,只要小爺想,一日千里也不是問題。」
我瞧著注腳,他卻討賞地問我:
「那位姑娘現在何處?」
「上次逃荒路過,聽旁人說她遇著良人贖身了。」
「你怎麼知道是良人呢?」他狐疑道。
我正怔住,不知如何說。
「你也是聽別人說的吧。」謝時景很快明白過來,他頗為自得,「小丑月,你不懂男人,他定是看仙子姿色才見色起意,那叫色胚歹人,要說良人,我謝時景才算良人。」
……這可是你自己罵的。
「只可惜沒能與她相識。」謝時景看了我一眼,又頗為掃興地搖搖頭,「怎麼監督我課業的是你,若是那位仙子,我明日便能蟾宮折桂。
」
……行吧。
正說著,謝時景忽然用扇子抬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
「不過也勉強夠用。」
「什麼?」
「后日是崔太傅次子崔昊的生辰 ,到時候人人都帶美人赴宴,我總不能一個人去。」他想了想,「你得打扮打扮,不要丟我的臉。」
他自說自話地念著我穿著素凈,定是母親刻薄我。
「夫人她很好……」
聽我這麼說,謝時景的臉忽然冷了下來。
似乎很不喜歡這位后母,他冷哼一聲。
謝夫人同意我與謝時景赴宴,還叮囑我好生打扮,不要給謝家丟臉。
謝時景別具審美,為我買了衣衫首飾。
許久不曾妝飾,我拿著胭脂竟然有些生疏。
謝時景托著腮看我半日,終于看不下去:
「別糟蹋小爺的東西。」
他用手中那支筆,蘸了些胭脂,抬著我下巴仔細地描。
他極善丹青,所以手極穩。
瞧他這麼認真,我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滿室燈輝,映著他眉眼。
他專注地看著我的唇,他長睫潮黑,認真時眼上像停了只纖長的蝶,蝶翅隨著他的呼吸輕顫。
不知是他有意,還是時間真的過得慢了。
他一點點靠得很近,可是手上的筆卻停了,像是欣賞自己的杰作。
近得我連他呼吸和睫毛的輕顫都感受得到,近得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
越是專注,他眼中越是有一點疑惑和遲疑。
我怕他無端想到什麼,忙開口:
「畫好了嗎?」
這一語像是點醒了他的夢境。
他的手抖了一下,胭脂又點在了我的唇邊,嫣然一點小痣。
「真笨,還不如我畫的呢。」
「知足吧,你這根朽木,費了我好多心思雕琢。」
夏日薄綠衫,流蘇金步搖,儼然一個清麗美人。
他想了想,又遞給我一柄輕羅小扇。
我心虛地拿著扇子,藏在身后,生怕引發他無端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