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我驟然摔倒在地,滿腔怒火郁結,無從發泄。
4
本以為,趙檀連個清白自裁的后路也不給我。
沒想到,第二日,就在謝迢去上朝的當口,府中突然起了火。
十七如鬼魅般來去自如,他將油潑在房梁上,頃刻間便燒透了。
我被卷在一床打濕的棉被里,趁亂送出了府。
人人都傳,探花郎家中失火,十幾口人無一幸免。
包括府中主母,探花郎謝迢的夫人,舒影。
論誰也猜不到,此刻的我正被天子困在龍椅上。
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我退無可退,逃無處逃。
趙檀像是拆一個極其珍稀的禮物,一寸寸,緩慢地剝開。
他還不滿足,宣了謝迢覲見。
「朕聽說了謝卿的事,心痛如絞,還望謝卿珍重。」
趙檀扮演著一個關心臣子的君主,殊不知,他才是臣子苦難的源頭。
屏風外,謝迢痛苦萬分。
屏風內,我終于忍不住,泄露了一聲哭泣。
書房霎時間變得寂靜。
「陛下,這是……?」
是我,是我的聲音!
趙檀捂住我的口鼻,我無助地伸出手。
謝迢,是我,是我在哭,是我在喊你啊!
「阿影,是你嗎?」
5
「朕記得,他是這麼喚你的。」
趙檀貼近我耳邊,姿態親密至極,言語卻叫人絕望。
「你是不是期盼他這麼講?」
「可是阿影,你真的想被他認出來嗎?」
趙檀指尖點在我的唇角,笑得饜足。
「探花郎若是瞧見你我溫存,該作何感想呢?」
是了。
如此這般,何其難堪。
我忍下滿腹屈辱,逃避地閉上眼睛。
屏風外的謝迢并沒有起疑心,或者說,他已經顧不上這些。
他急聲上稟。
「陛下,臣查看過府上的尸體,其中并沒有臣的夫人。
」
「定是有人設計制造火災,趁機擄走了夫人!」
趙檀聞言,狀若驚訝道:「哦,愛卿可確認了?」
「是的,臣絕無虛言!」
「皇城中竟有此等荒唐之事!愛卿放心,朕一定幫你查個水落石出。」
謝迢感動地磕頭,每一下都實實在在地落在地面上。
為了他眼中圣明的君主,為了他心里珍愛難舍的妻子。
可事實呢?
趙檀偽善無情,慣會做戲。
他讓謝迢畫我的畫像,說會命人暗中查訪。
「愛卿切莫聲張,且回去準備后事,好叫賊人放下戒心,才好探查夫人下落。」
明明那賊人便是他自己!
可他又能做出這般憂心關切的模樣,騙得謝迢感激涕零,虔誠退下。
我憤恨地咬住他的手臂,牙齒深深地陷進皮肉之中。
趙檀恍若不覺,他空出另一只手,掐住我的下頜。
「阿影,輕點。」
語調親昵,好似一對無間愛侶。
6
探花郎為夫人風光大葬,眾人唏噓不已。
趙檀念他深情,還賜他嶄新宅邸,許他家中靜養。
可是謝迢又怎麼靜得下?
他很快就將我的畫像遞了上來。
彼時趙檀正在御書房,他命我給他磨墨。
美其名曰,紅袖添香。
「朕很懷念從前,那個時候也是這樣。朕還記得你磨的墨,色不均勻,讓朕寫壞了許多紙張。」
趙檀嘆了口氣。
「沒想到現在,阿影手藝都這麼好了……」
我并沒有理會他,木偶一般地動作。
那日之后,趙檀將我強行留了在宮中,做他的貼身女使。
他說會在合適的時候,給我一個最尊貴的名分。
我不稀罕。
他見我不說話,也不惱怒,自顧自收了筆。
「阿影,來瞧瞧。」
「這兩張畫,哪張把你畫得更好看些?」
趙檀把兩幅畫平鋪開,一幅是舊畫,邊緣都有些發黃。
另外那幅是他新畫的,墨跡都未干透。
我被舊畫吸引,不過一眼,心中便酸澀萬分。
那是謝迢送來的。
世人皆知,探花郎謝迢畫藝極佳,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有許多人都慕名而來,但求一畫。
謝迢性格溫潤,從不自傲,每每答應,都畫到深夜。
我心疼他辛勞,不愿他這般耗費雙眼,便找了個由頭假裝吃醋。
「阿迢的畫原是稀世珍寶,可如今洛陽紙貴,卻沒有給我畫過。」
「是否是嫌我不好看了?」
本來以為能瞧見他慌忙無措的傻樣,卻不想謝迢垂下眼眸,輕聲回答:「阿影美貌如珠如寶,我只怕畫不出你的神韻。」
他從櫥柜中找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其中是厚厚一沓紙。
「我畫了許多,但都不及你萬分之一,所以不好給你看。」
我沒有想到是這個回答,不由得怔住。
謝迢獻寶一樣拿出最里面的一張。
「只有這張稍好一些,阿影,你瞧——」
「阿影。」
趙檀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扯了回來。
他臉色陰沉沉的,沉默著與我對視了半晌,嘆了口氣。
「探花郎技藝超群,是朕比不上了。」
他把自己那幅提到我面前,畫中人的模樣近在咫尺。
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只叫我渾身發顫,臉色蒼白。
趙檀對我的反應很是滿意,仔細地卷了起來,隨后抱起我,炙熱的呼吸不容拒絕地靠近。
桌子上的東西盡數落了地,除了謝迢的畫。
它被趙檀放在我和他之間,隨著衣物、肢體的相接,脆弱的紙張漸漸被揉碎。
「嗚……」
我只能發出無望的泣音,心中絞痛。
這張畫,是謝迢的心血啊。
我不敢想,謝迢,他究竟在什麼的樣的心境下,畫了許多都不滿意,最后才不得不找出這張舊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