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歲那年,我收到一筆數額巨大的遺產。
來自裴昱,那個數學界天才少年。
律師說,他只有一個遺愿。
——每年清明,我能帶束茉莉花到他的墳前,跟他說說話。
——只我一人,不帶家屬。
1
裴昱死在那個飄雪的冬天,被人從江上撈出來,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
八個月前,他憑借概率論方面研究獲得菲爾茲獎。
官方曬圖里,清冷禁欲的男人穿著白色內襯,手指骨節分明,指尖握著金色鋼筆,引得一眾迷妹瘋狂。
我甚少關心這些,卻在一個月后,接到裴昱律師打給我的電話。
他說裴昱將所有遺產都留給了我。
他還給我一個箱子:「裴先生說,希望您能親手打開。」
我心情復雜地打開——
里面是雜亂的草稿紙,用光的水筆芯,劃得亂糟糟的《五三》……
是我高中時期不慎丟失,也不甚在意的東西。
旁邊貼了張便利貼。
「我放棄了。」
我茫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洞地翻著這些雜物。
裴昱滿腔的愛意,一點點地,像大海翻涌,呈現在我的面前。
他愛我?
那個高中時期孤僻陰郁的天才同桌,熱烈而又隱忍地愛了我十余年。
我摸了摸眼角,那里不由自主流下幾滴淚。
我昏睡了一整日,醒來后,把裴昱留下的財產全部捐贈給了他所在的大學。
洗了把臉,繼續過著我平凡安靜的生活。
只是每每空閑,我都會想到那個陰郁冷漠的男孩。
高中趴在書桌上的午休,有沒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越過那條三八線,將手指搭在我的頭頂。
在后來那孤寂又漫長的歲月,他又怎樣執著地,用數字計算著愛情存在的幾率。
他死后的第三年,我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他跳下去的那座橋。
稍微一怔——
大貨車疾馳而來,醉酒的司機瘋狂打著轉向,猛烈的撞擊讓我腦子不由自主暈眩。
在天上騰空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裴昱孤獨地站在橋邊,眼底滿是痛苦與絕望——
窒息感襲來。
我落入了和他同一片,猙獰的江水。
2
我回到了高二,與裴昱同桌已一年。
煩躁的蟬鳴聲吱吱作響,講臺上老師的教鞭一下又一下,重重敲著。
我有些怔愣地坐在木板凳上,身子晃一晃,伴隨著吱嘎吱嘎的聲響。
身后的瀟瀟突然戳了戳我,我抬頭,發覺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周沐,你發什麼呆。」
老師面色不善,教鞭敲著黑板上繁雜瑣碎的公式:「回答這個問題。」
我眨了眨眼。
近十余年沒有接觸過高中數學,饒是我高考成績一流,也抵不住。
我默默低下頭:「不好意思,老師,我不會。」
班里傳來一陣哄笑。
裴昱的目光也不由自主朝我瞥過來,清澈透亮,泛著明晃晃的疑惑。
發覺與我對視,他猛地收回視線。
老師氣得拍桌子:「下課去我辦公室!」
我「嗯」了句,吸了吸鼻子,坐下。
我忍不住往裴昱那邊看。
少年的臉上干干凈凈,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像珍珠玉石,璀璨奪目。
他同樣沒有聽課,自顧自地翻著一本外文書。
在我印象里,這個同桌向來孤傲陰沉,獨來獨往,不合群。
我與他的交集,也不過這三年同窗。
從老師辦公室回來,我撐著腦袋翻看高中雜亂的課本,有點兒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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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桌上,用校服袖套蹭著腦袋。
突然抬頭——
猛地撞進裴昱疑惑的眸子。
我忍不住咬住臉頰肉,笑了下。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裴昱,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男孩的喉結滾動,將手里的書本翻了一頁,抬頭問:「什麼事?」
「你能不能幫我補習一下。」
裴昱皺起眉頭:「數學?」
我咽了口口水:「就……我說全部,你信嗎?」
裴昱愣了片刻,輕聲道:「我記得,上次月考,你的成績年級第一。」
我吸了吸鼻子,面無表情:「我作弊了。」
裴昱沒有再說話。
3
后面剛好放國慶假期。
我熬了幾個大夜,勉強讓自己跟上學習進度。
代價就是上課困得要死,臉皮耷拉下來,好像快要升仙。
昏昏欲睡之際,裴昱遞給我一本筆記。
「這是什麼?」
「筆記。」
他黑漆漆的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我:「有關數學。」
「其他的我還在寫。」
我翻開那個紅皮本,清秀的字跡密密麻麻堆滿紙頁。
少年一筆一畫謄抄上去,認真仔細。
我突然有些酸澀。
裴昱是初中就自學完成高中課程的天才,從不聽課,更遑論筆記。
這泛著墨香的字跡,應當是他用一個假期,謄抄書寫,專門為了我而整理的。
何德何能。
我掩住眼角的淚,將筆記本收好,妥善放在桌角。
「我會看的,裴昱。」
我輕聲道:「謝謝你。」
少年的眼底猛然乍出亮光,像夜空里璀璨的繁星,唇角微微上揚。
我想到那張多年后讓他風靡網絡的照片。
菲爾茲獎的配圖里,男人白襯衫、黑皮鞋,細長的手指攥著一支金色鋼筆,飛速在紙面書寫。
目中無人地專注,斯文清冷地禁欲。
——那是二十九歲時候的他。
而如今這個略顯羞澀的少年,眉眼里都散著悸動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