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成年了,朕自然會告訴他你的恩情。」他甚至這樣說。
失去記憶的我渾渾噩噩,憑著本能回到了滄浪海。
屋漏偏逢連夜雨。
雷聲滾滾,天罰將至。
可我為什麼要受這麼多道天雷呢?
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也許因為,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吧。
13
九道天罰之后,也許是奇跡,我竟沒有死成。
于是我渾渾噩噩繼續流浪,直到無意間救了晏宵,又陰差陽錯撫養了青鸞。
青鸞神君是個名號,其實他名喚沉玉。
在他成為青鸞神君之前,他是鳳凰一族里被人嫌棄的、沒人要的蛋。
誰會想要一顆怪怪的,青色的蛋啊,一看就不是鳳凰。
族中長老沉吟一番:「既然不是鳳凰,就將它放歸山林吧,天地萬物,皆有自己的命運造化。畢竟鳳凰一族也自顧不暇。」
說得好聽是放歸山林。
其實就是扔了。
我不忍心,偷偷去將它撿回來,藏在我那偏僻的小院里,偷偷地養。
沉玉天生就有神力,他甚至在蛋里的時候就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所有嫌棄過他的鳳凰們,長老說的話。
他都聽到了。
所以他討厭鳳凰一族,天生的。
也討厭我。
雖然我再怎麼努力想要教養他、感化他,極力想要扭轉鳳凰在他心里的印象。
可他還是在某一天離開了丹穴山。
「你也并不喜歡我。」
那天,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模樣的沉玉,是這麼說的。
我說:「我當然喜歡你呀。」
「不,」他搖頭,「你只是因為鳳凰族那討人厭的習俗,什麼孵了蛋就要當夫君的狗屁規矩。
「你把我孵出來,我會是你的夫君,所以你才養大我,說喜歡我。
」
「呃……」
那時我記性已很不好,總覺得他這個邏輯有問題,卻說不出。
他見我猶疑,面上怒火更甚:
「所以你們這些虛偽的鳳凰其實都一樣,不是因為這破規矩,你也不會喜歡我,對嗎?」
我被他給成功繞暈了。
他本來眼神里還有點期冀,見我沉默,轉身就走。
隔了很久,在無人的小院里,我對著空氣說:
「……也許你說得對。我可能就是,太孤單了。」
蕭瑟秋風淹沒了我的話。
沉玉再也沒回來。
他成了法力高強的青鸞神君,四海八荒都為之震動。
畢竟青鸞早已滅絕,是上古傳說中的神鳥,未料如今還有再次現世的一天。
沒有關系,我壓下心中酸澀。
日子久一點,我便會都忘了的。
只是未料一場死局后,這所有的記憶便都回來了。
……我寧愿沒有恢復記憶。
特別是晏宵上次聽了我的話,竟尋來法寶乾坤鏡,要我將掌紋印在上面,非要親眼看看我是怎麼救他的。
他那不靠譜的娘,把他落在了火焰山,被丟了魂似的我撿到,一路如珠似寶不要命地護著,就差當祖宗給供起來。
直到被他的父母找上門來,我才驚覺那不是阿序,是個麒麟蛋,于是便坦蕩交還。
可當我保護他時,那眼神之深情,抱得之緊,我自己看了都起雞皮疙瘩。
我擺手:「不看了不看了,要看你自己看,逼我一起回憶算怎麼回事?」
于是不久便聽宮里的隨侍們說,少主最近怪得很。
日日夜夜都要抱著那乾坤鏡,翻來覆去地看。
甚至還雙指放大細看畫中人的表情。
我:「……」
再后來,晏宵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怪怪的,我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來見我時,我忍不住問:「是仙界盛會又要舉辦,邀你去參加了嗎?」
旁邊的隨從開心地:「少主這是為了來見你……唔唔唔唔!」
后半句淹沒在晏宵的捂嘴中。
眼見他穿著一身云緞錦衣,腰墜玉佩,金冠玉帶。
平時天上低下唯我獨尊的臉,眉目舒展,眼含期待,活像個開屏的孔雀。
真的遠不如他平時馬尾高束的清爽模樣。
不懂晏宵在想什麼,我就是傻子。
我倒吸一口冷氣,本著不傷他自尊心的原則,盡量和緩地、委婉地開口:
「我說過,其實我那時,只是把你當成了阿……亓華師兄了。」
他定定地看我半晌,似想通了什麼,突然笑起來。
一如往昔的桀驁意氣,囂張姿態。
「你說氣話,我不信。」
14
我發現與晏宵溝通,著實很困難。
無論是從前在師門,抑或是如今的云境澤。
正如雞與鴨、人與猴。
他自己的那套世界觀太過強大,誰也別妄想糾正他。
正如我說:「我真的不喜歡你。」
他亮出乾坤鏡,將我那膩歪表情拉到最大:「你超愛。」
我:「……」
我又說:「我既在這上面印了掌紋,你看看我之前的記憶,可以證實我所言非虛。」
晏宵下巴繃得緊緊的:「不看。沒有本人允許的偷窺,是要遭天譴的。」
「我現在允許了。」
「……那也不看!」
我還說:「我絕不會和一個滿口叫著雜毛鳳凰的人在一起,這是對我鳥格的羞辱。」
晏宵這下說不出話了。
但又過了兩日,便聽說他到處讓下人喚他雜毛麒麟,被他老爹知道,氣得追了三百里,也非要揍上他一頓。
是夜。
我坐在葳蕤殿房頂的琉璃瓦上,不情不愿地給晏宵上藥:
「你們麒麟又沒有毛,不都是鱗,你當哪門子的雜毛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