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了我便上前來噓寒問暖,一見我身后的衛凌便拉下了臉:「你們二人已經和離,就別老跟在人家姑娘后頭!跟那蠅子似的,煩人!」
我瞥了他一眼,笑著說:「不礙事的,趙叔。」
衛凌眼神一亮,我繼續淡淡道:「不相干的人罷了。」
趙叔會意,哈哈一笑,帶著我去看新進的那批弓箭去了。
大梁要與蠻人作戰,騎射必不可少。
我幼時爹爹手把手教我箭法,這幾年卻懈怠了不少,就算已經練了幾日,要能挽五十石的弓還得一段時日。
衛凌又湊上近前,沒話找話地問道:「虞上將是要去靶場嗎?」
我睨去一眼,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
衛凌道:「我與你同去。」
我嘴角抽了抽,撥弄著弓弦,漫不經心地說:「衛將軍,我屬實不明,人的臉皮怎能這麼厚?」
衛凌難堪不已,眼見我要離去,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哀求道:「阿陽!你若還是生氣,我叫她們來給你磕頭賠罪,只求你不要再同我置氣……」
我好氣又好笑,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衛凌,到這個地步,你居然還以為我是在同你置氣?」
衛凌雖沒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的想法。
他抿了抿唇,道:「我從前對你不夠關心,也受人蒙蔽,但我保證今后必然對你全心全意。也不會把你困在將軍府,你我二人同去邊疆……」
「夠了!」我喝住他,厭惡地說:「衛凌,我并非同你,或者她們置氣。你們其實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值得我念念不忘地置氣。」
衛凌顫聲道:「你、你總該是喜歡我的吧!我已為你做出這樣許多……」
我直直看著他,看著他憔悴的神情和悔恨的雙眼:「不,你更是什麼都不算,不必自作多情。
我對你本就無甚感情,這兩天看你舉止,也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衛凌已然失聲,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我面對他這般臉色,更加挺直了脊梁:「我志不在兒女情長,在邊關,在金戈鐵馬!你若是真有愧于心,便留彼此一個體面吧。」
衛凌神情恍惚,似大震大駭,又好似被人撞散了三魂七魄,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等我出了校場,已是黃昏,火燒云漫天。
聽聞路人說鎮遠將軍被人套上麻袋打了,發現時叫留在小巷子里,形容狼狽……
另一人驚道:「好歹也是堂堂將軍,會這麼被打?」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我聽人說,那位看著一點精氣神都沒有,說被套走就被套走了。」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大膽,三品將軍也敢下手。」
那人道:「哎呀!那伙人是給虞國公府的大小姐報仇去的!」
另一人問:「這又是什麼說法?」
那人恨鐵不成鋼道:「嘖!感念老國公仁義忠勇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大小姐不日便要動身戍邊,女承父業,巾幗英雄……卻被那家人磋磨這麼幾年,總有人不忿吧!」
我實在想不出究竟是哪一位「感念」我爹仁義忠勇,不過也屬實沒必要查探,反正我也確實想揍衛凌許久了。
衛凌似乎真的心灰意冷,第二天讓人送了放妻書來。
看著禮官鄭重其事蓋下官印,這件糾纏了兩輩子的破事總算是完美解決。
我不知道衛凌的傷有多重,實在想看看他被打成豬頭的慘樣,但又怕他以為我關心他,只好按捺下來。
也不知道那幾名壯士有沒有跟我心意相通,專照他的臉招呼呀!
不巧的是,我要啟程去邊疆那天,衛凌也養好了傷,要一起回去。
更不巧的是,老夫人和寧心兒雖然已經回了鄉下,但衛凌遠行,于情于理都要來送一送。
最最不巧的是,我們一行人在城門遇見了。
相比我這邊歡欣鼓舞的氣氛,衛凌那邊顯然愁云慘淡。
我看向他的臉,依稀可見顴骨和額頭還有一點浮腫。
看來那群人下手蠻有水平,沒有傷到武將最重要也最脆弱的眼睛。
若因我私仇毀了一個可以鎮守邊關——面前可以算是鎮守邊關了——的武將,也并非我想見到的。
老夫人與寧心兒如今卸去滿頭珠翠,只剩粗麻布衣,倒讓我想起她們富麗堂皇地高高在上的模樣。
衛凌見我,似乎想上前,卻萎靡下來,裝作不認識的模樣,沉默著整理好行裝,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趙叔又叮囑了我兩句,見寧心兒頻頻看來,兇巴巴地瞪起眼睛。
我忍俊不禁,安撫他道:「小丫頭片子而已,您還跟她置氣?」
我說著,瞥了寧心兒一眼。
沒有上好的胭脂水粉,頂級珍珠粉、舒痕膏,她的臉上已經有了勞作的痕跡,掩不住辛勞憔悴。
老夫人也是,雖說衛凌不會虧待她什麼,但她也沒了可以隨意使喚的奴仆和山珍海味,這些天下來消瘦了許多。
她們見我看來,不知是驚、是愧、是怕,齊齊把臉別開,相攜著匆匆離去。
見我如此平淡毫無表示,竟然連罵都沒罵一句,反而小琴咬牙切齒:「她們害小姐吃了那麼多苦,小姐該一一回報才是!」
我笑著捏她的鼻尖:「我哪有那麼多時間?蠢丫頭,沒用的人才心心念念著報復報復,有用的人,自然要把時間花在有用的事上。
」
我虞曜陽的未來在邊塞,在大漠,在一望無際的原野,有駿馬蒼鷹,良弓美酒,也許榮耀凱旋,也或許會馬革裹尸。
但無論如何,絕不會被困在任何一個小小的院墻之內!
小琴皺了皺鼻子,又笑了,為我遞上馬鞭,大聲道:「請大將軍啟程!大將軍戰無不勝!」
我大笑起來,駿馬踏著朝陽,揚起塵沙,颯沓著向我的未來飛馳而去。
-完-
唐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