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來,他做到了。
自己也推波助瀾昭告了天下。
只是他不明白,原來一個男人愛女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嗎?
那為何,當年母妃卻落得那般下場呢?
14
梁月麟死的那天。
周欽抱著孩子去了靈隱寺。
我是魂魄,進不去。
但他空手出來的,孩子留在了里面。
出來時他眼眶通紅,原本就清瘦的身子似乎更加虛弱了。
然后,他又去了一次我的故居。
聽到陳叔說我尸體都沒有留下他哭了很久。
顫顫巍巍起身后問陳叔要了塊板子,咬破手指在上寫道【我是周欽】。
隨后,放在了我的牌子旁邊。
他在牌位下跪了很久。
久到陳叔做好了午飯和晚飯,久到太陽西斜,殘陽似血。
他艱難爬起,最后蹣跚著摸了摸我的名字。
「若若,我有點臟了,怕是配不上你了,可是下輩子,我還是想來找你。」
說完,他便走了。
同陳叔行禮告別。
買了匹瘦馬,揣著四十萬兩銀票,奔向了南邊。
他拿著新帝給的欽差任命書,調遣官兵,勾糧修屋,安撫難民,下河清淤。
帶領著一群群無家可歸的人重新筑起了家。
流離的難民得到了安置。
住進了簡易卻有了溫度的地方。
他眼里終于又有了一絲光芒,嘴角的笑意輕松,釋然。
甚至是單純,亦如當年。
我和周欽的相識頗戲劇,他是渾身上下掏不出一個子兒的窮書生。
我在店里見他從我門前過了幾次,最終還是礙于窮困踏了進來。
一來便問我可不可以買他的小畫。
說這話時他臉上掛滿了紅暈,原本俊逸的臉堪比畫中謫仙。
窮人的難處各有不同,我笑笑,讓他將畫拿出來。
「你……你愿意?」他驚喜抬頭,卻在看到我的臉后飛快低下,臉變得比剛才更紅。
「先瞧瞧。」
他拿出的畫讓我很驚訝,畫工精湛,技巧嫻熟,生動傳神,花鳥蝶蟲無一不精。
按說這樣的畫當是更好的店鋪才有資格收,我沒有多問,一沓紙,全要了,他高興抬頭:「這……這值多少錢?」
哪知我還沒開口,他的肚子先咕咕叫了一聲。
瞬間,他面色漲紅,眼眶濕潤,一副泫然欲泣的羞憤模樣。
自古進京趕考多有寒門子弟,我將他帶到后廚,讓他自便。
他站了一會兒向我行禮。
抿嘴走了進去。
我繼續守著店鋪,卻在一刻后聞到了面香。
他端著一個花瓷碗,捧著湯色雪白、煎蛋澄黃的面:「姑娘,我……我做了兩碗。」
我驚訝看他,他鼓著眼睛像小鹿一般看著我。
那時的周欽只會做面。
后來,除開讀書、畫畫,他又和陳叔學會了其他我愛吃的菜。
他是個膽小又溫和的人,第一次發現他偷看我,是我轉身掛扇時從鏡子里看到的。
待我轉過身他又若無其事,如此幾遍,想不發現都難。
直到再次抬頭,突然發現我已經走到他旁邊, 他嚇得手忙腳亂, 卻也掩蓋不了桌上那幅粉色裙邊的小畫。
「周公子, 我雇你,可不是讓你畫姑娘的。」我笑道。
他訥訥:「是, 是是……我, 我這就收起來。」
欲抱桌上所有的書掩蓋。
卻被我手快抽了出來。
畫上女子低頭執筆,給手中扇面題字描畫,纖腕脖頸柔美白皙。
我微微一愣,抬腳勾裙, 與畫對比,指了指:「似乎淡了些。
」
周欽瞬間臉爆紅,頭低到胸前:「對不起,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問:「喜歡我呀?」
他渾身一僵,呆愣住。
恰好陳叔從外面進來, 我便不再打趣他。
卻在我錯身那一瞬間,他快速握了下我的手腕讓我停下, 又很快放手。
我莫名。
他卻像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 雙眼堅定, 深深呼吸幾口后大聲道:
「是, 孟孟孟姑娘,我喜歡你, 我,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我想娶你!」
滿室寂靜。
而后他僵直轉身,滿臉通紅, 雙眼發直,炯炯有神地盯著我:「我喜歡你!是的!我喜歡你!」
說完,他又轉向陳叔, 大聲道:「我喜歡孟姑娘!」
然后,他伸手從我手里拿走那張畫, 夾回了書頁里,再將書整理好。
整個過程非常從容。
若不是他抬起臉時像發了燒, 走起路同手同腳,去了后廚一陣噼里啪啦, 裝淡定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我很喜歡周欽,真的很喜歡。
如果上天將所有的安排都許了定數。
那為何我們要這樣悲慘地結尾呢?
如今的周欽,距離那時不過才過三年。
卻再也不像個年輕人。
兩鬢斑白, 昔日的滿頭青絲被壓在一片雪色下。
只看背影還以為是誰家老頭。
但是他和藹。
鄉親官紳都喜歡他, 被他安置的老人家總是顫顫巍巍扶住他手:
「周大人, 周大人,您會有福報的,您和您的家人都會有福報的。」
聽得多了, 周欽眼眶便再也不會紅了。
他會淡然地道謝,偷偷躲起來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我以為他會好的。
可是,當他跳入水中拖起那個落水的孩子自己卻放任身體下沉的時候。
我才知道, 他早就不想活了。
他就是不想活了才變得如死水一般等待著離去的機會。
如今, 那個機會來臨。
他的身體和靈魂沉入深水,我因他而存執念凝結的魂魄沒了支撐。
變得透明。
我大喊著他的名字,可是無濟于事。
他聽不到, 他正在解脫……
他永遠,也聽不到了。
我慢慢消散于空中。
水面亦變得平靜。
若真的,有下輩子就好了。
-完-
六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