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趕到的時候,李屠夫只剩最后一口氣了。
她命人奪下謝暄手中的鞭子。
「暄哥哥,快住手!他快被你打死了!」
「你堂堂太子,竟要為了一個鄉野蕩婦無視律法,草菅人命嗎?!」
謝暄一下子怔在原地。
裴曦便趁機握住那抹石青色的衣擺:
「暄哥哥,跟我回去吧,那個淫賤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心下微微一澀。
這是我第二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句話了。
4
我初見裴曦,是在七日前。
我正準備將連夜趕制出來的繡品送到繡樓,她就帶著一眾家仆闖進了我家。
宰相家的千金規矩大。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鉗住我的手臂,逼迫我在她面前下跪。
裴曦用手抬起我的臉頰,涂了豆蔻的指甲輕輕劃過我的肌膚,狹長嬌媚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厭惡:
「還以為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結果只是個粗鄙的村婦。」
「也不知道暄哥哥看上你什麼了!」
我這才知道,我的夫君謝暄竟是流落在民間的天家血脈。
三個月前謝暄進京趕考,一舉奪魁。
金鑾殿上,天子看著謝暄那張神似他白月光的臉出了神。
派人一查才知,謝暄竟然真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謝暄的生母林貴妃是天子深愛的白月光,她懷謝暄時,宮里其他妃嬪妒忌她得寵,買通宮人想在她生產時至她于死地。
林貴妃拼死生下謝暄,囑托親信將他帶出宮外撫養,只愿他能平安長大。
豈料命運兜兜轉轉,又將謝暄送回了這座皇城。
時隔多年父子團聚,天子喜不勝收。
當即命欽天監算了吉日,讓謝暄認祖歸宗。
不僅如此,他還在宮宴上為謝暄和相府千金裴曦賜婚。
百官皆道這是天賜良緣,謝暄卻說自己已有家室,還在眾目睽睽下以死拒婚。
他求天子開恩,準他回家接我入京。
裴家聲名顯赫,裴曦的父親是當朝宰相,姑母是當今皇后,她從小眾星拱月慣了,哪里咽的下這口惡氣。
她不惜跋涉千里,親自來取我性命。
5
「你怎麼會在這?」
謝暄皺眉看著裴曦,他眸中寒光凜冽,面上還濺了幾滴血,看上去有些駭人。
裴曦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在害怕。
我覺得可笑,她竟也會害怕嗎?
她指示李屠夫奸污我時笑意盈盈的模樣可比謝暄嚇人多了。
裴曦抬著一雙濕漉漉的鹿眼看著謝暄。
「我,我不放心你,這才悄悄跟著你回來的……」
「就這樣?」
他的聲音太冷,裴曦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輕咬朱唇,扭捏道:「還有……我想來看看,能讓暄哥哥放在心上的女子,是什麼樣子的。」
「暄哥哥,我真的沒有別的心思!」
「我來時在鎮上聽說了些流言,也不知其中真假,但死者為大,我想還是應該讓阿嬌姐姐早日入土為安才是。」
她演技實在太好。
謝暄盯著她看了許久,見她始終一副安靜溫順的模樣,終是卸下了防備。
他吐出一口濁氣。
「曦兒,多謝你。」
裴曦聞言,臉頰上頓時就浮起一片緋紅。
我飄到謝暄身邊,試圖告訴他裴曦就是害死我的兇手。
但我已經死了。
無論我如何嘶吼哭叫,都是徒勞的。
我抓不住謝暄的衣袖,只能眼睜睜看著裴曦牽起他的手,走出了這陰暗的房間。
6
謝暄幫我料理后事時,裴曦也在一旁幫忙。
自從知道了裴曦是宰相家的千金,就總是有人來她面前獻殷勤,贊揚她和謝暄天生一對。
裴曦拿手帕遮住羞紅的臉。
惺惺作態道:「大家伙快別這麼說,暄哥哥人中龍鳳,豈是我能隨意攀附的。」
我遠遠瞧著兩人并肩而立的背影。
饒是心中有千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面的確很般配。
謝暄離開的前一晚,在我墳前喝了一夜悶酒。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云層的時候,他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
「阿嬌,對不住。」
說完這句話,謝暄翻身上馬,奔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裴曦站在那,笑著向他揮手。
我飄在謝暄旁邊,將他垂眸時不經意散落的溫柔瞧得一清二楚。
今年秋風太涼了。
就連我這個鬼,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7
謝暄回京后一直閉門不出。
裴家故意將我偷腥橫死的消息放出去。
朝野上下都笑謝暄眼瞎。
堂堂一國太子,竟被一個鄉野村婦戴了綠帽子。
唯有一人是例外。
裴曦日日都往東宮跑,她踏著晨曦而來,待到日落西山,又披著晚霞離開。
謝暄不肯見她,京中貴女嘲笑她,她通通不放在心上。
如此半年,東宮的大門終于為她敞開。
謝暄入宮面圣。
我的靈魂不受控制地隨著他飄進了皇宮。
謝暄向天子請旨,為他和裴曦賜婚。
年過半百的天子冷眼瞧著自己唯一的兒子。
許久,終于含笑點頭:「你能想通就好,那些不值得的舊人,還是早早忘掉才是。」
謝暄沒有辯駁,俯首稱是。
太和殿外的海棠花開了。
春光那樣好,我卻恨不得自己立刻消散在這春光里。
我不沒設想過謝暄會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