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幾聲雷響起,隨后雨點落了下來,打在眼窩,和眼淚混合在一起。
恍惚間我聽到有人在耳邊說:「瞳瞳,這是我最后為你做的事。」
而后,警車急促的鳴響由遠及近。
28
救護車和警車分別帶走了我和小易。
我們像兩道反向延長線,永不該有交點。
一個月后,我媽哭著來求我,讓我給小易作證,去法庭上說他是防衛過度殺的人。
我讓她失望了。
又有一天,姜琪出現在我的病房。
她跪下來,也求我去作證,并早做好了準備,在得到我拒絕后,從校服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小易要迎來的結局是他上輩子就欠下的,可我擔負不起姜琪這條鮮活的生命。
庭審那天,我來到了法庭。
我出示了汽車墜湖的照片,還有裙擺下自己不堪入目的左腿,這些都是林沛數次謀殺我的證據。
所以,那天她把我叫到家門外,也是有計劃的謀殺。
法院匹對了我和林沛的 DNA,根據遺傳學染色體鑒定,我們的確為親生母女。
庭上嘩然。
小易被一左一右兩名法警押送著走出來。
他的頭發剪短了,背也彎了些,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好像他不再是小易了。
一個多小時的庭審里,我們沒有對視過,像兩個陌生人。
我在庭審結果宣判時提前離了場,沒有聽到他最終的審判結果。
可能無罪釋放。
也可能服刑一年、三年,很多年。
不過都與我無關了。
29(三年后)
巴黎不浪漫,到處充斥著搶劫、犯罪、醉鬼和流浪漢。
就如被人們口耳相傳美化過的生活,其實也并沒那麼美好,實質布滿了紛亂雜擾。
一次在餐廳吃飯的時候,一伙亞裔同學聊起了他們在這里遭遇過的脅迫。
一名女生問我:「Levana,為什麼沒聽你說過你的經歷,難道一次都沒遇到過?」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們羨慕地大叫:「那你一定有守護神在身邊保護!」
大雪紛飛的十二月,我迎來了我的又一個生日。
自六歲起,我的生日便不再是一個人過了。
爸媽總會在同一個蛋糕上插上一藍一粉兩根蠟燭,讓我吹粉色的那根。
這幾年我開始一個人過生日,還是習慣在蛋糕上插一支粉色蠟燭。
下了一整天的雪,夜晚的巴黎被積雪籠罩,小小的雪粒仍紛紛揚揚飄灑著。透過玻璃向外看,埃菲爾鐵塔在雪夜靜靜矗立,令人產生世界是一個巨型八音盒水晶球的虛幻感。
我跟媽媽通完電話,獨自吹滅蠟燭,吃掉蛋糕。
提著垃圾下樓,剛步出公寓大門,我又聞到了一陣蠟油和燭芯燃燒、類似木炭的氣味。
扭頭望去,墻邊的積雪陷下去一塊,像有人在那里蜷縮過很久。
白色地毯般的雪地上,一雙腳印從那里出發,消失在街道盡頭。
我走過去,低頭看到了一截剛熄滅的藍色蠟燭。
30
大學四年結束后,我回了國。
爸媽高興地把我接回家。
我沒看到小易。
爸媽照顧我的情緒,對他閉口不提。
我發現我竟在這家中找不到關于他的痕跡了。
數天后,我在街上遇到了高中同學。
她嘆息著告訴我:「你知道嗎?姜琪沒了。」
我怔了一下,「她怎麼了?」
老同學惋惜地說:「追到小易去世的地方,割腕自殺了。
」
我的呼吸像是噎住了,一開口,嗓子干澀得不成樣子,「你說什麼?小易也……」
「你和小易不是青梅竹馬嗎?怎麼,你不知道他的事啊?」
我跑回家,爸媽向我證實了同學的說法。
原來在我回國前不久,小易蹦極發生了意外。
他跳下去后,護身繩索突然斷裂,至今沒找到遺體。
真的是意外嗎?
我靜默許久,抬手一抹下巴,才發現早已是滿臉的淚水。
我抱住自己,重溫當年墜樓的感受。
失重下墜,周圍全是虛無,手抓不住,腳踩不到,人融進了風里,像片落葉,像一滴雨。
甘愿重來一次的時候,最后一刻他在想什麼呢?
31
我不在的四年里,蘇家爸爸另娶并生子,闔家幸福。
又一年生日,我把名字改回了譚小薰。
我的這兩輩子,不能問,不能說。
而爸媽像早已有所察覺。
吃蛋糕的時候,爸爸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多點一根蠟燭?
我點點頭,他便摸出一支藍色蠟燭,鄭重地插在了粉色蠟燭的旁邊。
我和過去的許多年一樣,唱完生日快樂歌,閉眼許愿,然后吹滅屬于我的粉色蠟燭。
只是這一年,藍色蠟燭依舊跳躍著,閃爍盈光。
因為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32
我重新做回了原來的我,回到屬于我的家。
能繼續吃到媽媽的拿手好菜,這大概,是心軟的神對我最后的不忍心。
我和他的這一生,像上天的一場賭局、一個游戲。
偶爾我夢到他,在夢里,我不恨他。
同學朋友們羨慕地對我說:「瞳瞳,你真有福氣,竹馬是大校草誒!」
每次我都會反問她們:「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然后笑出聲。
慢慢地,我好像接受了這輩子無法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件事,可以放由自己回望有他的十數載時光。
時光的盡頭,有的人了此殘生,留下的人踽踽獨行。
我們都應當明白,人生的某些結局,是命運的錯,機緣的錯,絕不是我們的錯。
-完-
好運元宵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