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太低估他了,草莽出身,可他懂得多。
他懂人心,甚至懂皇帝的心。
他不僅要讓皇帝認,還要讓天下人認。
他做晁都尉時,原來人緣這般好。
綠林好漢總是有人敬佩的,君子敬英雄。
以張云淮為首的一些朝臣,跪在了勤政殿外。
那日皇室祭天大典上,晁嘉南上表皇帝的話,字字誅心,文武百官都是聽到了的。
我們贏了。
皇帝下令,徹查當年青石鎮一案,嚴懲不貸。
40
后來,我便帶我姨母回了開州。
四年而已,開州城與想象中已大不相同。
青石鎮也是。
對了,曹大胖和他的麻桿書童,竟然都還活著。
他說當年偷偷跟著我和魏冬河上山來著,看到我們往山下跑,知道土匪就在林中,一時害怕躲了起來。
他哭得很慘,相較從前瘦了許多,說了跟冬河同樣的話:「小春,我很沒用,我貪生怕死,廢物一個,對不起大家。」
「不怪你的,我很慶幸你們沒有下山,否則存活之人又少了兩個。」我拍了拍他的肩。
「可是冬河,冬河……」
曹大胖哭得更厲害了:「我當初該和他一起進京找你的,他不讓我去,說讓我守著青石鎮,把你家的米鋪開好,等你們回來。」
是了,曹大胖在鎮上開了一間米鋪,用的仍是「孫記」的名字。
我怔了下,咧著嘴想笑,可那表情一定很難看。
我對他道:「沒關系,冬河已經回家了,他看著我們呢。」
月是故鄉明。
這里似乎又恢復了原樣,再也不用擔心有土匪下山。
整個開州都是,百姓安居,一派熱鬧。
我去黑嶺時,見到了馬祁山和曹瓊花。
還見到了那位被綁的開州太守。
他不停地抱怨,蹲在山寨里,端著一碗米飯:「都說了別綁那麼緊,演一演得了,我跟晁三爺什麼關系,還能跑了不成……」
馬祁山呵呵一聲:「你這家伙,老奸巨猾,信不得。」
「怎麼信不得,當年剿匪我沒出力?」
「……事后來綁人,也叫出力?」
「我呸!你可別沒良心,整個嶺子都是死尸,那血滲透地下三尺,臭不可聞,可是我帶人來清理的!」
「呸!甭管我出了多少力,晁三爺認我這個朋友,你們就不該這麼對待我,把我八十歲的老母也給綁來了!馬祁山,你最好別栽我手里!」
「行了,你那八十歲的老母是綁來的?是背上來的吧。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她樂呵著呢。」
馬祁山不耐煩地白他一眼,轉身看到了我,驚奇地「呦」了一聲——
「呵,這不是我們三爺他閨女嗎?長這麼大了。」
「……我是你奶奶,你以后可能要叫我三奶了。」ӳȥ
「啥意思?你啥意思?說清楚。」
馬祁山一如既往地招人煩,圍著我問個不停。
聞訊而來的曹瓊花,一把將他推了過去:「去去去,有意思沒?」
曹瓊花帶我去了寨里一處屋子。
房間已經收拾干凈了,我會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
曾經令人威風喪膽的土匪窩子,如今似乎已經成了普通的寨子。
至少我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很和善。
曹瓊花告訴我,別小看他們,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也就晁三爺還在,他們不敢放肆。
有個約莫三歲的男童,朝她走來,喚了一聲:「娘。」
我有些驚訝。
曹瓊花面上笑笑,將孩子抱起來,輕嘆一聲:「你知道我當年是被土匪擄走的,三爺他們打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后了。
」
「孩子不是馬祁山的,但他愿意娶我,也愿意認孩子,我很感激他。」
我對馬祁山此人,突然有了不同的印象。
曹瓊花帶我去后山轉了轉,我們邊走邊聊,她告訴我當年她是如何在土匪窩里活下去的,黑嶺的土匪究竟有多兇殘。
也告訴我晁嘉南是怎樣一步步混入其中,險象環生,九死一生。
她指著一條上山的路,說當年晁嘉南便在那兒,險些被狼啃了。
至今他身上,還有被撕咬的傷口,慘不忍睹。
她說:「小春,我們當初都不同意歸順朝廷來著,也不愿這麼快上京,他是為了你去的,他說一分一秒都不能等。只要他活著,便不能舍你一人。晁嘉南重情義,也守信,是值得托付終生的。」
「我知道,謝謝你們,真的。」
「說什麼胡話?誰不是青石鎮走出來的?我們當然也想報仇。可是你知道,能活著太可貴了……你很厲害,換做是我,未必有你當年的魄力。」
……
晁嘉南三個月后方才從京中歸來。
那日正值細雨綿綿。
我撐傘接他,在寨子口等了又等。
雨霧籠著群山,淅淅瀝瀝,霧靄起伏,灰蒙一片。
他穿青衫,長身玉立,遠遠從山下走來,似鮮活青松,點綴了整個山野。
山間的風似乎柔和了許多,男人自下而上,抬頭看我,俊眉朗目,嘴角勾起——
「你可太壞了,故意讓我淋雨,偏不去山下接我。」
我笑著將手中另一把傘遞給他。
他嘆息一聲,沒有接,卻上前與我同撐一把,握住了傘柄:「都濕透了你才來遞傘,果然是故意為之。」
「那麼多話,快些回去換件衣裳。」
屋內有熱水。
他簡單洗了臉,被我拿干布巾擦拭頭發,隨后一邊解下濕漉衣衫,一邊看著我笑,眸光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