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便帶上了。」
「……晁嘉南,我不想你死。」
「那你也別死,好好活著。」
「……別去,好不好?」
「不好。」
「求你了。」
「姐夫。」
「爹。」
「不許叫我爹。」
「你從前說我是你閨女來著。」
「老子沒有那麼大的閨女。」
「三爺。」
「嗯?」
「你老了。」
「胡說,我也才二十五,哪里老了?」
「二十五,早就是當爹的年齡了。」
「我還沒有娶媳婦。」
「奇怪,我怎麼總是想起你當年的模樣?我爹還夸你穩重,你只是面上看著穩重,內心狂妄得厲害。」
「這你都知道?」
「我好困,你別走了。」
「別睡,我帶你去看大夫。」
我自幼便聽聞過晁三這個名字。
他吃百家飯長大,混跡市井之中,很能打,且越來越不像話,干過不少壞事。
人人都說他是青石鎮的禍害。
后來有土匪下山,搶殺掠奪,是他帶著一干地痞流氓,與衙役官差一同擊退了他們。
可是過后,他仍如從前一樣,整天領人去桂子巷勒索要錢。
后來逐漸成了強收貢錢。
真離譜,縣衙警告過幾次,后來也不管了。
他們對晁嘉南的要求很低,只要不鬧出人命,隨他晁三爺去。
我爹和縣老爺、青石鎮的鄉紳富戶,其實都是聰明人。
晁嘉南是鎮上的惡霸,也是英雄。
如今日,他持著一桿長槍,帶我站在了忠勇候府。
他說:「小春,你的藥來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厲害。
開州那種地方,我知道的。
黑嶺的土匪窩,他能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也能殺進候府,用長槍要他們的命。
候府的府兵可真多,怎麼也殺不完似的。
我聽到風簌簌地吹,他的氣息之中夾雜著血腥味。
血腥味越來越重,有人源源不斷地倒下。
橫尸遍地,到處都是血。
入目赤紅一片。
他奔走在候府,殺紅了眼睛,踹開了一間間的門。
他在找我的藥。
我從不知,忠勇候蔣文祿,是這樣一個平凡的老頭。
他坐在府中,沒有慌。
據說當年裹刀軍起義的時候,他僅是個軍師。
后來主帥死了,他挑起大梁,成了主心骨。
到了平王身邊,便將兵權交了出去,又做回了軍師。
怪不得圣上不肯治他的罪。
他立過功,封侯之后,做的是文臣,并無大權。
可是這樣的人,屠了青石鎮,沒有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說,當年不想殺人來著,他們不屑與土匪為伍,只為求糧。
軍中糧草短缺,裹刀軍起義時規模浩大,且多為莽漢,秩序很快開始混亂。
他們管青石鎮的百姓借糧和錢財,并承諾日后會還。
糧食是多麼貴重的東西,一支來歷不明的叛軍,與土匪勾結,個個虎視眈眈,還說日后會還。
怪我青石鎮的百姓舍命不舍財,怪他們不信土匪,怕極了土匪的手段,為了鎮子和孩子,站出來的男人敢以命相博。
他們敢拼命,叛軍就敢殺人。
起了這個頭,大家都豁了出去,魚死網破,不得不殺。
蔣文祿說,局面失控,已非他能控制。
晁嘉南笑了,用長槍抵著他:「說了那麼多,總該有人要付出代價。你一句不得已而為之,死的卻是我們鎮上的百姓,這不公平。」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忠勇候臨死,還在追問我們,他兒子是否還活著。
我總算還算爭氣,卯足了力氣問他:「我青石鎮的百姓可還活著?」
他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37
晁嘉南被捉拿下獄了,判了秋后處斬。
他的藥很有用,我沒有死,日復一日地好了。
我還不能死。
我需要見他。
刑部大牢,被關了近一個月的他,胡茬更長了,蓬頭垢面,卻依舊精神抖擻。
他心情不錯,說看到我不再是那張白得瘆人的臉,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但我還是太瘦了,要多吃點才好,男人其實都喜歡力氣大些的小姑娘。
我不信:「男人都喜歡嬌滴滴的姑娘吧?」
他笑道:「你不懂,至少我不是。」
我道:「你都要死了,還有心情說這個?」
「正是要死了,才有心情說這個。」
「晁嘉南,我已經不是小姑娘了。」
「我知道。」
「曹瓊花力氣大麼?」
「……這個你要問馬祁山,我怎麼知道。」
「啊?」
「啊個屁。」
「馬祁山在哪兒?怎麼沒跟你一起進京?」
「他在開州,走不開。」
「曹瓊花不是你的女人?」
「當然不是,在土匪窩里救她出來,她便跟了馬祁山。」
「哦。」
「哦個屁。」
「哦。」
「……」
「……其實我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你現在講話怎麼這般粗俗,太難聽了。」
「這叫難聽?沒辦法,老子在土匪窩待了四年,該學的不該學的,都學會了。」
他枕著胳膊,躺在床板上,嘴里銜了根稻草,滿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
我頓時無話可說,只嘆息一聲。
他又瞥我一眼:「嘆什麼氣?」
「你剛來京中的時候,偽裝得還挺好。」
「是吧,可別扭死我了。」
「晁嘉南,你這四年,可曾娶妻?」
「上哪兒娶去,自顧不暇了都。」
「那你,可曾有過女人?」
我聲音又輕又低,他卻頓時來了精神,竟起身坐了起來,一只腳踩在床板上,看著我笑:「孫云春,你以前臉皮挺厚,十二歲就敢問我寡婦是怎麼敲我門的,如今怎地知道臉紅了?」
「我才沒有臉紅。」
「那你過來,我告訴你。」
他朝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湊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