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怪他,也沒有怪他。
如他所說,他也曾為了青石鎮,從地獄中走過。
他拍了拍我的肩,在無人處摸著我的腦袋,給了我一個擁抱,輕聲說:「小春,好好活著。」
那一刻我突然就繃不住了,臉埋在他懷中,哭得不能自抑,不住得用手捶打他。
晁三,晁三……你怎麼就變了?
明明我只有你了。
他的手扣著我的腦袋,緊緊按在懷中,一下下地安撫著我。
我顫抖著身體,伏在他懷中,死死地咬著唇,不愿發出一點哭聲。
「乖乖吃藥,你爹和姐姐,在看著你。」
我好想我爹,也好想姐姐。
我自幼出生在青石鎮,家中開米鋪,吃穿不愁,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如果那些都不曾發生,值我生辰,還能吃上我爹做的手搟面。
還能與我阿姐一同放孔明燈。
那年我還剩了半只雞腿來著。
我好想回到十三歲那年,將剩下的半只雞腿老老實實吃完,聽爹的話,放學后乖乖歸家。
可我沒有家了。
爹曾經費盡心思為我和阿姐鋪的那條路沒了。
晁嘉南永遠不可能成為我真正的姐夫。
如今,連魏冬河也回去了。
我想我也是時候回去了。
35
京中局勢多變。
晁嘉南不知如何觸怒了陛下,被杖責之后,回府養傷去了。
我沒有精力去打聽了。
我命不久矣。
只我姨母又在哭哭啼啼,在我床榻邊念經。
她不知聽了哪位寺廟高僧的話,天天在我耳邊念經,祈福驅魔。
我對不住她。
可人世間總是這樣的,生離死別,半點不由人。
我也想陪著她,為她養老送終。
可我背負血海深仇,閉上眼睛,便是尸橫遍地的鎮子,入目赤紅。
我隱約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時間可能過了很久。
大家似乎都知道我快不行了。
連杜姑娘也來看了我。
我對她道:「你看,死是那麼容易的事,相較之下,你那點兒女情長算得了什麼?為何非要二公子不可呢?找個好人家正經過日子,柴火飯興許比不上山珍海味,但卻是這世間最踏實的一碗飯。」
夜深無人時,二公子來了,他在我額頭親吻了下,撫著我的臉,指尖很涼。
他似乎哭了,他說:「小春,你好起來,我放你走,你去找你姐夫吧。」
他在說什麼胡話?我找他干嘛?
「我知道你們都是青石鎮走出來的,他沒有變,他只是想讓你放下過去,好好活著。」
他沒有變嗎?
「他跟你一樣,自始至終,入京都是為了復仇。只不過他選了不同的路,不愿你再卷入其中,因為他知道,那興許是腦袋搬家的事,你已經夠苦了。」
哈?不同的路?
是歸順朝廷,接近圣上,仰仗皇權扳倒忠勇候,治裹刀軍的罪?
晁三啊晁三,你可真是夠蠢的。
他是真的蠢,在皇室祭天大典上,三軍列陣,文武百官俱全,他上表告發忠勇候,揭露了裹刀軍的真相。
其實,也不算蠢。
曾經我也想在刑場上做同樣的事來著。
他比我更有本事,但是有何用呢?一樣失敗了。
圣上痛斥他誣告忠良,忠勇候是開國功臣,世子如今下落不明,侯爺心力交瘁,他竟還敢誣陷于他。
至于那奏章,看也沒看,直接扔進了祭祀的火壇里。
觸怒圣上,杖責之后,他便不是晁都尉了。
但他傷好后,又來了御史府。
他說:「小春,你怎麼這麼倔呢?傻姑娘。
」
我費力地睜眼看他。
他好像又粗糙了,下巴一層青茬,很滄桑。
但依舊是很好看的男人。
他長相端正,原就是我們青石鎮頂俊朗的男人。
我朝他伸了伸手,他會意地握住。
真好,他的手很暖,可以完全的包裹住我的手。
「晁嘉南,你好好活著。」
他笑了:「你原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做。」
我沒有力氣了,不能同他說笑。
我很累很累。
「算了,我知道你盡力了,到此為止好不好?」
「不好,早知你會郁結成疾,我一開始便該告訴你,不好。」
「可是他不認啊。」
「那就逼他認。」
「你會死的。」
「不怕,黃泉路上,我還可以護著你。」
晁嘉南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拽了起來,背對著我蹲下身子,示意我趴在他背上。
「你要做什麼?」
「帶你去街上走走。」
他扯下了床上帷帳,將我在他背上纏了幾圈,結結實實地捆在了一起。
我感覺自己像條八爪魚,死死地同他綁在一起,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果真嘲笑我道:「你現在輕得像條八爪魚,御史府的伙食不好,咱們不待了。」
36
他背著我離開了御史府。
走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看著,皆被二公子攔著沒有上前。
我知道,因為他手中握著一桿長槍。
開州來的土匪頭子,眼神冷得可以殺人,架勢還是挺可怕的。
街上很多人頓足看我們,議論紛紛。
他的背如從前一般,寬厚又溫暖。
我又想起了彎月懸于半空的那個荒野。
郊野小道樹影綽綽,他背著我走過寂靜無人的路,又走過田間廢橋。
白日里沒有風,我的眼淚還是滾燙地落下,染濕了他的肩頭。
我又如從前那般,好似只有他了。
「晁嘉南,街上走走,你為何帶著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