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聽說過賴老爺,卻不知賴文賡,我依照承諾殺了他,還不夠嗎?」
「報仇哪有那麼容易?我在尸山血海中九死一生,看到的黑嶺悍匪如林,是人間煉獄,從前是我自負了,憑我當初那點能力,也就僥幸才護住了青石鎮。」
「我知道你在京中的狀況,小春,咱們都盡力了,活著很難,所以放下吧。」
放不下的是青石鎮的晁三,放下的是京都的晁都尉。
也對,朝廷新貴,得天子待見,他會有更坦蕩的仕途,直上青云,榮華富貴。
也對,報仇哪有那麼容易?他已經站在了高處,土里的黑變得模糊,不再重要。
只是,我曾以為他同我一樣來著。
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是相似的,該一同扎根直上。
是我錯了,凡事總有意外,他已經掙破了牽扯的根須,成為飛檐上的瓦礫。
這一年終歸是要過去了。
我大病了一場。
后來聽聞其實晁嘉南入京之時,帶了個女子隨行。
那女子名叫瓊娘,是他的女人。
我想她應該還有一個名字,叫曹瓊花。
真巧,我認識她弟弟來著,她弟弟叫曹大胖。
如今,他們都放下了。
我也該放下了罷。
33
這一年的年關,我病得很重。
二公子請了無數郎中入府,只我不肯吃藥,一向寵辱不驚的他,還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眼梢薄紅,手拿湯藥,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孫云春,再不吃藥,信不信我殺了你姨母?」
我笑了:「我都要死了,黃泉路上,正好同她做個伴。」
二公子眉頭郁結,很快敗下陣來,抬眸間聲音哀求:「小春,我求你了,乖乖吃藥,等你病好了,春暖花開,我帶你去雞鳴寺賞花。
」
我別過了臉去,目光怔怔,低低的哼起了童謠——
「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小春,別念了,求你別念了。」
我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眼淚緩緩滑落至枕頭上。
二公子握住了我的手,很奇怪,屋內明明燒了銀碳,那樣暖和,他的手竟比我還涼。
他幾乎每日都來看我,跟我說話。
他說我十三歲入府那年,在鄭姨娘的帶領下去見他母親朱氏,他正在屋內,第一眼見我,他便記住了我的名字。
因為我壓根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姑娘。
雖讀過書,上過私塾,那雙眼睛太過黑沉,像是千帆過盡的深海,一望無際。
我的目光那樣靜,自始至終沒有望向過他一眼。
后來,我在張宓身邊,他偶爾得見,從未見我展露過情緒。
被朱氏打,被人欺,都可以默默忍受。
就好像,我從來不在乎這些。
對,是不在乎。
御史府的一切我從未在意,包括二公子張云淮。
他也曾借機同我說過話,隨手讓我帶東西給四小姐。
不出意外,我恭敬有禮,接過之后低頭離開,未曾看他。
如今,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握著我的手,只為了道一句:「小春,你睜眼看一看我,今后你會是我唯一的正妻,我可以永不納妾,只求你把目光望向我。」
他還是不明白啊。
他始終不懂,那些不是我活著的意思,我如同一只傷殘的蛹,埋在地下,注定這輩子無法破繭了。
張宓偶爾也會來看我。
她念叨著如今仍是不知所蹤的蔣世子,也說起京中近來的大事,那位曾經帶兵搜查御史府的安大人,始終沒有到地方赴任,他在離京之后的船上被歹人殺了。
她捂著胸口感嘆世風日下,竟有人連朝廷的官員也敢暗害了。
好在那歹徒被抓了。
我聞言撩了下眼皮:「被抓了?」
「對,二哥說是竊賊謀財害命,案件已破。」
她感慨完之后,又說起了京中那位晁都尉,不住的問我:「他既是你姐夫,你姐姐也早已去了,可曾想過他會另娶?」
張宓的眼睛很亮,我隱約察覺出了什麼:「什麼意思?」
「小春你知道嗎?他可太厲害了,上個月皇家冬狩,他握著一把弓,嗖嗖嗖!輕而易舉贏得頭籌,在場的那些將軍武士,沒一個比得過他。」
張宓比劃著,好似也握了一把弓,神采奕奕:「他如今深得圣眷,想與他攀親的多得是。你既是他姨妹,可否讓我近水樓臺先得月?咱們可親上加親。」
「你,不惦記蔣世子了?」
「他如今是生是死尚且不知,我惦記他有何用?還不如早些為自己打算。你有所不知,我母親已經開始著手我的婚事了,相看的那些世家子,大都如我大哥一般,真是糟心。」
「晁都尉他,也有女人。」
「我知道,開州帶來的,也就是個近身侍女,連個名分也沒給,這不算什麼。我若嫁他為妻,將那女子抬為妾也未嘗不可。這世間哪個男子不是這樣?總歸我才是正妻。」
34
晁嘉南來御史府看過我一次。
我出去見他,他眉頭皺起,道我病怏怏的氣色實在太差,回頭將御賜的補品送了好多過來。
其實這些御史府并不缺。
我知道圣上看重他,不僅賞了他東西,還賞了他御賜的美人。
他如今左擁右抱,好不風光。
如他這般走到今日,也算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