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以為我不知道,那年裹刀軍入城,在石頭巷殺人時,他為了保命,驚懼地告訴那幫人,這里住的都是窮人家,沒有余糧。
橋東桂子巷商戶多,還有一家米鋪。
同為青石鎮存活下來的人,我本以為自己可以不計較的。
可他利欲熏心,逮著機會往上爬,竟投靠了忠勇侯,自告奮勇地來抓我們這些故人。
也罷,他本就是自私涼薄之人,從未將我們當做故人。
那我便不必客氣了。
讀書人到底弱了一些,我將他踹翻在地,狠狠踩著,舉刀一下下貫穿他的身體。
血滲透在甲板,也滲透在我手上、臉上。
「你自幼在青石鎮長大,夫子有沒有告訴你,君子死節,不為茍生?」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百川東到海,何日復西歸。」
「你讀的書應教你做賢者,而不是小人,君子懷瑾握瑜,你怎配得上這個名字?」
他瞪大了眼睛,驚懼著倒在血泊之中,像一條殘喘的魚。
我給了他最后一刀。
「我姐姐喜歡你呢,我送你去見她。」
30
天亮了。
殺了安懷瑾之后,我便跳了江。
游到岸邊,已經費盡了我全部的力氣。
自知曉魏冬河死后,我再未吃過東西。
此刻饑腸轆轆,餓得厲害。
我像個落魄的逃荒者,甚至不必喬裝打扮,蹭了滿臉的泥,衣服糊在身上,頭發亂糟糟,骯臟不堪。
我要回京都。
忠勇侯蔣文祿,他得死。
我太餓了,要吃東西,京郊入城時,在一賣包子的攤位上抓了個剛出鍋的。
攤販氣急敗壞,追著我要打。
我跑得快,氣喘吁吁,躲到了犄角旮旯處,咬上一口,被燙得眼淚流了出來。
京郊莫名多了很多人,城門很多守衛。
不多時,有大軍入城,隊伍浩蕩。
圍觀人群說,是開州來的。
四省通衢的開州,土匪泛濫,兇殘無比,一向殺人不眨眼。
他們占據天時地利,狡猾無比,連朝廷的官驛都敢截殺。
但近兩年,那幫土匪頭子消停了。
天子換了人,土匪頭子也換了人。
那人叫晁嘉南,人稱晁三爺。
他站穩腳跟之后,統領了整個黑嶺的土匪,然后做了件頭等大事——歸順朝廷。
皇帝得知此事,欣慰得站了起來,連連稱好,人還未到京中,圣旨半路就封了個晁都尉。
四年后,我與晁嘉南的初次相見,他騎在高高的馬背上,旗幟招展,面容堅毅,身后是大批人馬。
而我蜷在城墻根,滾熱的那口包子含在嘴里,忘了咽。
他比從前粗糙了。
記憶中總是懶洋洋的那張臉,眉眼無疑是硬朗的,濃黑的劍眉下,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眸子寒星一般……看上去明明沒什麼大變化,卻又顯得那般滄桑。
也是,他本就年長我八歲,一路廝殺過來,歷盡滄桑,到了這個年齡可不是成了老男人?
很奇怪,他來之前,我像一個瀕死的溺水者,一只腳已經踩到了地獄,無所顧忌,喉管即將被勒斷一般。
可這一刻,我哽咽著站起來,拼盡了全力想要走向他。
晁嘉南,你怎麼才來?
你來晚了,魏冬河死了。
若是你在,定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
你在青石鎮時,連縣老爺都要給你面子的。
我知道,你總是很厲害的。
我不會錯,我爹也不會錯,孫大貴一向說你,有情有義。
……
他沒有看到我,也沒有聽到我的喊聲。
在我即將穿過人群之時,冷不丁地被人打暈了。
醒來的時候,便已經身在御史府。
二公子張云淮靜靜地看著我,笑了笑:「小春,再不老實,我可真生氣了。」
他又將我關了起來,說要擇良辰吉日,納我為妾。
31
晁嘉南近來一定很忙。
忙著封官、開府,各方拜帖,絡繹不絕。
京都官場是這樣的。
他如今是朝廷新貴晁都尉,天子愛重的臣子。
我想見他,總是有機會的。
一個月后,他赴了張御史府上的宴。
姨母說:「真是奇怪,給他下請帖的不計其數,他偏就先來了御史府。」
我說想出去走走,姨母不許,只讓我在院子里曬了會兒太陽,然后又將我鎖在了房內。
魏冬河死后,她似乎更緊張了,很聽張云淮的話,對我看管得很嚴。
她說,再過一月,我便要成為二公子的妾了。
她還抹淚道:「若非沒有法子,我是萬不想讓你給人做妾的。咱們良籍出身,憑甚給人做妾?即便是二公子,我也覺得心中委屈。」
「好在二公子待你真心,雖是納妾,一應的禮節也都是做足了的,你的喜服是錦繡坊定做的,京都最好的綢緞莊呢。」
我想讓她放我出去,不惜告訴她:「我要見晁嘉南,就是皇上親封的那位晁都尉,姨母可知他是誰?他是我姐夫。」
「又胡言亂語,你就不能老實一點?」
「真的,你信我,他比張云淮更能庇護我。」Ϋż
「……你老實待著吧,晚會兒我來給你送飯。」
御史府宴賓,晁嘉南正在其中。
我是在杜姨娘的侄女杜絮柳的幫助下偷跑出去的。
她趁我姨母不備,偷了她的鑰匙。
倒也算不上好心幫我,她如今在御史府也是舉步艱難。
大公子張彥禮看上了她,幾次言語撩撥。
杜姨娘雖得二老爺喜歡,到底是個妾,得罪不起大房的公子爺,只能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