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時節,普天同慶。
京都繁華,好似永遠都這般熱鬧。
那年宮變,燕山府的平王入京,不過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成功奪位登基。
天下前后亂了半年而已。
甚至于京都之內,都沒有掀起過什麼大風浪。
許是平王天命所歸,半路便打得陳王等人退了兵,最后直接率軍攻到了皇宮內苑,順利登基。
他是個好皇帝,如今三年已過,正值國泰民安。
國泰民安,所以如張宓這般閨閣小姐便顯得很矯情。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真好笑,她懂什麼是哀愁和破滅?
她不懂,這些,種種一切,我孫云春才懂。
天下不過亂了半年,卻使我落了個家破人亡的慘景。
花燈時節,再也不見青石鎮的熱鬧和喜慶……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我在明月樓外等了很久,方見蔣霆等一行人從里面走出來。
我左顧右盼,按照張宓的叮囑,趁其長兄張彥禮不在,我快步上前,向蔣霆行了禮,將信遞過去。
「世子爺,這是我家姑娘給您的信,您請收好。」
蔣霆一開始未接,挑眉看了我一眼:「是你?」
我未作聲,只又將信遞了過去。
他勾了勾嘴角,接過之時,手指無意間與我觸碰了下。
我抬眸看他,長睫忽閃的一眼,四目相對,很快又垂下眼瞼。
「小春告退。」
轉身欲走之時,忽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街上繁鬧,處處人聲鼎沸,他眼中含笑,湊近了對我道:「小春姑娘,你總是偷看我,我發現了不止一次。」
他說得對。
忠勇候世子入府之時,春心萌動的似乎不止張宓一人。
每次她走向他時,身邊那個總是低眉順眼的小春姑娘,也會抬眸驚鴻一眼,每每四目相對,又很快地移開目光。
她咬著唇,眼尾微微地紅,似是心事被發現了一般。
我早就說過,蔣霆是風月老手。
他自然看得出那眸光之中藏著的東西。
他不愿招惹張宓,但是我,他絕對招惹得起。
所以花燈節這晚,他尋到機會,在我耳邊低聲問我:「為何總是偷看我?」
我先是咬唇不答,半晌,聲音細微:「自然是,傾慕于世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蔣霆沒有太多意外,滿意地笑了一聲,伸手捏了下我的臉。
他正欲低頭再說些什麼,街上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
「小春。」
抬頭望去,人群之中,花燈招展,赫然站著御史府的二公子,張云淮。
朱氏育有二子一女,除了不甚長進的大公子張彥禮,整個御史府最得臉的便是二公子。
他年方十九,少有才名,十四歲進士及得。
平王登基后為了快速鞏固君權,除三年一度的科考外,還進行了一次制科館選。
張云淮被保舉欽點,直接入翰林庶吉士,至六部觀政見習。
不出意外,將來他會是世家這輩最有能耐的一個,如他祖父一般成為內閣大臣。
整個張家是將光耀門楣的重責延續在了他身上的。
二公子生如皎皎明月,無論身處何處,哪怕身后花燈萬盞,都掩不住他眉宇間的那抹生動冷光。
他一向少年老成,是個性子淡,極其嚴肅之人。
街上被他喚了一聲,我立刻低下頭來,快速地走到了他身邊。
他同蔣世子揖禮,不冷不熱地寒暄幾句,便要告辭。
蔣霆似笑非笑道:「彥禮兄還在明月樓內,佳人作陪,醉得不省人事,二公子不順道帶他回府?」
「自然是要帶回去的,有勞世子掛念,替兄長謝過了。」
19
張云淮似乎心情不好。
大公子被人扶上馬車,先行回府,他僅帶了一隨從,反倒打算從街上步行回家。
我與那名叫福生的隨從,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不語。
已至亥時,街上的人逐漸少了許多,但因節日的緣故,仍顯得很熱鬧,處處張燈結彩,燦若星河。
我只顧低頭走著,不知何時張云淮已經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
二公子眉眼昳麗,穿了一身織金錦繡袍,青鳳裘的披風,身姿高頎,眸光輕輕瞥來,整個人出塵俊美,貴不可言。
我跟上了他的腳步,繼續低頭在他身邊同行。
他終于開口,卻不是問我為何會出現在明月樓,而是清冷道:「蔣世子此人,并非善類。」
我輕點了下頭。
他又道:「我原以為,你與她們不同。」
言語之間,不含半分情緒,亦聽不出深意。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自幼被眾星捧月,少年得志,莫說是御史府,便是在京都之中,也是極耀眼的郎君。
我初到御史府時,曾和二房杜姨娘的娘家侄女杜絮柳同住在西跨院。
杜姨娘與我姨母鄭氏不同,她極其聰明,又貌美風韻,生了一雙勾魂的鳳眼,最得二老爺的喜歡。
她還在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為二老爺生了個兒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一向脾氣不好的二夫人,竟一直容忍了她。
杜姨娘無疑是聰明的,正因這份聰明,她的侄女杜絮柳與我不同,同是府中妾室投奔而來的娘家人,二房的杜姑娘比我高貴多了。
她生了副鵝蛋臉,身段窈窕,不用做什麼女伴讀,只需聘聘裊裊地站在杜姨娘身邊,人人稱她一聲「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