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她的母親朱氏一般,可以待我很和善,也可以翻臉不認,以主子的口吻斥責我壞了她的規矩。
說起來真是冤枉。
我十三歲成為她的女伴讀,那時她也不過十三歲,正是大好年華,貪圖玩樂的年紀。
朱氏對她可謂是費盡心思地栽培,府內請了最好的先生,沾了她的光,各房的其他小姐們也都被教養得很好。
張宓有段時間極其叛逆,挖空心思地想往府外跑,后院看門的攔住了她,她便拽著我去西后巷的跨院。
我曾告訴過她,西跨院我們住的地方,有棵長勢甚好的大樹,枝干都伸出了院外。
她拉著我爬樹出府,在街上溜達了半天,看到什麼都感興趣,買了一堆東西。
我勸她快些回去,她聽也不聽,最后還是無意被她二兄撞見,帶回了家中。
然后朱氏便一巴掌打在了我臉上。
力道之大,我的臉頰立刻腫了起來,舌頭嘗到了血腥味。
張宓站在一旁,面對盛怒的母親,未曾言語,反倒是她二兄張云淮,對其母提醒道:「小春非府內下人,母親不該打她。」
朱氏聞言一愣,臉色變化之快,竟內疚地拉住了我的手:「是我糊涂了,竟忘了小春是鄭姨娘的甥女,她自不是咱們府內下人,我一時氣急罷了,你不會怪我吧?」
她說罷,順便從桌上餐盒捻了塊糕點,遞到我手中,只道是萬福樓剛做出來的杏仁酥,給我嘗一嘗。
哄小孩似的。
那年我十四歲,低眉順眼,十分感激地對朱氏道:「夫人對小春有恩,幸得夫人收留,小春才不用,感念尚來不及,萬不敢怪了夫人。
」
朱氏點了點頭,很滿意。
我也很滿意,因我爹曾經說的「以時屈伸」,我做到了。
只我姨母鄭氏不滿意,私底下抹淚,背后詛咒朱氏是個生兒子沒屁眼的。
17
后來類似的事情還有幾起。
總歸是四小姐年歲小,驕縱時除了偷溜出府,還與二房的六小姐起過爭執,六小姐不小心摔下臺階傷了頭。
二夫人不肯罷了,上升到妯娌之間的爭執,朱氏便很頭痛地讓我跪下認錯,直言是我離得最近,沒有拉住六小姐。
我順便聲淚俱下地為張宓開脫一番:「四姑娘當真沒有碰她,是她腳下一滑,自個兒滾下去的。」
這下可好,得罪了二夫人,又是一巴掌招呼過來。
過后朱氏滿意地賞我塊點心,拍了拍我的手,贊我聰明伶俐。
張宓及笄那年,情竇初開,喜歡上了開平府忠勇候世子蔣霆。
蔣霆與其有過幾面之緣,只因受其長兄之邀,過府幾次。
御史府的大公子張彥禮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學問做得不怎麼樣,仗著家世做了個京中小官,小到什麼程度呢?尚算不上八品的饗射典儀,他爹張御史大人出門提起都嫌面上無光的那種。
雖不怎麼成器,他卻也有擅長之處。
比如擅長交友,結交了京中一干官宦子弟,今日約著下棋,明日約著打馬球。其能言善辯,左右逢源,實乃本性。
因緣際會下,張宓見了蔣世子幾次,第一次遙遙見禮,便已經惦記在了心上。
忠勇候世子蔣霆,生了一副風流倜儻的好樣貌,風度翩翩。
此人放蕩不羈,實為風月老手,一眼便看穿了張宓那點旖旎心思。
若是尋常人家的小姐,沒有他不敢招惹的,但張宓不同,她是御史府的貴女。ץž
招惹上了,很難全身而退。
蔣霆于是眉頭一挑,知禮守節,對她那點女兒家的心思置若罔聞。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張宓朝思暮想,逢花燈時節,竟又打算出府,只因聽其長兄說約了蔣世子等人明月樓觀燈。
我知曉若是瞞著朱氏,必然又是我來背鍋,因而示意要去請夫人應允。
張宓自然不肯,一番僵持下,竟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她斥道:「母親原給我挑了那麼多的侍女,我只待你親近,小春你卻忘了自己什麼身份,竟也要來管我。」
我沉默了下,垂眸道:「世家高貴,姑娘身份也高貴,正因如此,不能由著姑娘的性子。」
「我不過是想出門一趟。」
「此事需夫人應允。」
「你明知她不會同意。」
「那姑娘便不該去,夫人說了您已及笄,不可如從前那般了,她特意叮囑過,您的舉止都需讓她知曉才是。」
「小春!你……」
張宓氣急,用手指著我,你了半天,最終又泄了氣。
她嘆息一聲,想明白了似的,忽又拉了拉我的手:「我方才不是故意打你,你不會怪我吧?」
那張明艷動人的臉,浮現出一絲內疚,眼神無辜且干凈……我忍不住又想起那句「龍生龍,鳳生鳳」。
她和她的母親,可真像。
18
我依照張宓之托,獨自出府,去明月樓外等那蔣霆。
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先是表明上次蔣世子入府留下的那盤棋局,她已經想到了破解之法。接著含蓄而委婉地表示了此次不能隨兄長一同出府觀燈的遺憾,為表心境,最后還寫了這麼一句——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
我在明月樓外候著的時候,街上人潮擁擠,燈火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