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胡說什麼?什麼死不死的,你孫大貴好著呢,能長命百歲。」
「爹老了。」孫大貴幽幽道。
我抬頭看他,仿佛這才發現,他鬢間已生出許多華發,原來不知不覺,我眼中無所不能的阿爹,已至不惑之年。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天底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
鼻子一酸,我對他道:「爹你放心,等你真的老了,我也就長大了,到時我也可以撐起咱家的米糧鋪子,成為你和阿姐的靠山。」
「傻孩子。」
4
我發誓與晁嘉南勢不兩立。
我和魏冬河在盛川書院讀私塾,一向與我不對付的曹大胖,笑得身上的肉亂顫:「孫云春,聽說你去衙門認了個爹,那人還是晁三?佩服佩服,胖爺我有眼不識泰山,今后萬不敢得罪你了。」
我撲過去跟他扭打在一起:「讓你胡咧咧!」
魏冬河緊跟著撲過去:「讓你跟小春胡咧咧!」
曹大胖的麻桿書童也跟著撲過去:「俺家少爺就喜歡胡咧咧!」
未了,我和魏冬河去街上買糖葫蘆。
魏冬河擔心道:「曹大胖回去后不會告訴他爹吧?他爹不會找我們麻煩吧?」
曹大胖他爹,是鎮上的曹員外,曹家財大氣粗。
「沒事,大家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上次他也沒告狀啊。」我不甚在意。
「可是這次你把他打狠了,他哭得可慘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被我爹打一頓。」
「你爹打人又不疼,我爹打人可疼了。」魏冬河哭喪著臉。
他家在桂子巷賣豬肉,他爹是屠夫,五大三粗卻忠厚老實,平時對他管得也嚴。
我頗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一串糖葫蘆遞給了他:「他打你你不會跑啊,長腳干嘛用的?來,吃。
」
咬了口糖葫蘆,正要付錢時我傻了,身上竟忘帶錢了。
魏冬河見我看他,也傻了:「我也沒帶錢。」
賣糖葫蘆的小販,名叫許麻子,是個極小氣之人。他患有口吃,見狀立刻道:「小,小,小本買賣,概,概,概不賒賬,又,又,又不是沒,上,上過當……」
「怎樣,我說了不給你嗎?」
我白了他一眼,正想跟魏冬河商量讓他留下,我回家拿錢,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喊——
「許麻子,我們三爺他閨女要吃糖葫蘆,隨便她吃,把賬記咱晁三爺身上。」
循聲望去,是對面茶樓。
二樓臨窗,站著吊兒郎當的晁嘉南,嘴角勾起,正無所事事地看著我們。
喊話的人叫馬祁山,亦是青石鎮的地痞之流,還是個不大不小的頭目,最常跟在晁嘉南身邊。
許麻子一聽,二話不說竟然又拔了兩串糖葫蘆給我:「三,三,三爺的閨女,管,管夠。」
我氣得臉都綠了,抬頭看著晁嘉南,站在街上沖他喊:「晁三,誰是你閨女!我是你爹!」
「嘿,小丫頭膽子挺大,敢直呼我們三爺名諱。」
「小孩子不懂事,算了。」晁嘉南聲音懶散,不以為然。
5
我發現了阿姐的秘密。
天黑之后,她瞞著我和爹偷偷出門,還挎了個竹籃。
我尾隨她一路出了桂子巷,拐入獅橋,又拐入橋東的石頭巷子,最后進了一破落小院。
站在門口我便明白了,阿姐執意不肯嫁給晁嘉南,原是因為這個。
她之前哭著對爹說:「晁三是個粗人,都不曾念過書,我要嫁的自然是知書知禮的讀書人,哪怕他一貧如洗,陪著他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石頭巷子倒數第一戶人家,住著青石鎮上最一窮二白的書生,安懷瑾。
他是個父母早亡的窮書生,而且是個很清高的書生。
我爹很不喜歡他,說他雖是府試第一名,但心氣太高,好面子,明明飯都吃不上了,人家陳員外請他幫忙寫副對子,事后給了半貫錢,他竟然把對子給撕了。
半貫錢可以買好米十斗了,我爹連連嘆息,說都食不果腹了,還如此心高氣傲,自尊自大,難成氣候。
即便成了氣候,也走不長遠。
我趴在墻頭,隔著那扇破窗,看到姐姐從竹籃子里端出了幾樣飯菜,貼心地拿筷子給他。
那樣貌清俊的書生,頜首笑了笑,很自然地接了過去。
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也不知為何,我突然就想到了爹說的這句話。
興許是他的話先入為主,我對安懷瑾的印象不甚好。
知書知禮的讀書人,卻引我姐姐天黑出門,孤男寡女,說難聽了是私相授受。
6
我有些郁悶,回去路上在橋底下坐了一會兒。
隔了好一會兒,才見姐姐從石頭巷子出來,腳步輕快地往家的方向回去了。
此時天黑無人,街上寂靜,隱約聽得到打更聲。
一更天,就要宵禁了。
我也起了身,拍拍屁股準備回家。
誰知剛走兩步,就聽水里傳來響動,像是石頭投擲的水花聲。
「誰?」我警惕道。
「你爹。」
橋上傳來一道懶懶的男聲,抬頭看去,崖上青松般的影子,不正是那討人厭的地痞頭子晁嘉南。
我心下一惱,正要嗆他,他先開了口:「宵禁了怎麼還出門?快點回家。」
「要你管。」
「近來鎮上不太平,我可沒時間管你,快些回去。」晁嘉南道。
縱然我不喜歡他,也深知我爹說得對,青石鎮不可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