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上房門準備等她先走。
今日不是相見的好時機,捉賊捉贓,就算韓觀真的和她有什麼,我也得當場抓到這兩人才行。
按照前兩個月的規律,這女子初五見李公子,十五見劉公子,二十五才見韓觀。我還得等二十天。
沒想到敲門聲很快響起。
熟悉的女聲道:「金珠珠,開門。是我做不要臉的事,你躲什麼?」
4
她好淡定,我好震驚。
我遲疑地打開房門。
女子拽住我的手腕側身閃進來。
她左手揭去幕籬,右手利落地關上門。
「是我。」她俯身湊近,長長的羽睫幾乎掃在我臉頰上, 「你這是什麼表情,不認識我了?」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這一刻我有點理解那三個男人。
這種程度的美顏,誰頂得住啊。
見我不說話,女子的臉色沉了下去。她哼了一聲:「昨日青梅,這就成明日黃花了。金小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這傲嬌的哼聲,怎麼這麼耳熟。
「宋寒瑩?」
「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我瑩瑩,現在新人勝舊人,叫人家宋寒瑩?」她冷笑一聲,「可惜你那個新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掏出一塊玉佩,青云狀的玉佩下墜著淺藍色的瓔珞:「喏,這是你那個好竹馬韓觀送給我的。我一看這成色就知道,肯定是你送他的。」
她將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睜大眼睛瞧好了他是個什麼貨色。」
她面帶微笑,語氣和善:「再不清醒,我就扇死你哦。」
一時,我悲從中來。
宋寒瑩大怒:「你竟敢為個男人哭哭啼啼?」
我說我哭的是我那個清靈秀雅、說話細聲細氣的小青梅。現在這個張嘴就是扇死我的女人怎麼會是她呢。
她人設崩塌比韓觀變心還要讓我難受。
5
我和宋寒瑩算是世交。
我爹和她爹都是桐城人,師出同門又參與了同年的鄉試,感情甚篤。
不過這倆學識水平天差地別,那年出榜,我爹名落孫山,她爹高占魁首。
若干年后,我爹入贅江南富商吃軟飯,她爹平步青云吃官糧。他們都有了光明的未來。
當然彼時已官至江南巡撫的宋大人不這麼想。
他看見昔日同窗如今靠女人和岳家吃飯,頗為唏噓,幾次三番請我爹入府小敘,勸告我爹再去搏一搏功名。
我爹去了幾次,每次回來都被訓得面如土色。
他實在受不了了,誠懇地對這位好心的兄長道:「宋兄,大夫說我胃不好,只能吃軟飯。」
宋大人被氣了個倒仰。
他轉換目標:「珠兒還小,你多多帶她來我府中讀書。不然一個商家女,以后如何覓得良緣?」
他睨了我爹一眼:「總不能也招個胃不好的。」
這下我爹不敢說話了。
能跟著名滿天下的宋大人讀書總是好事,我爹很快把我塞進了宋家。
宋寒瑩那時才四歲,比我稍長幾個月,但已然有大家閨秀的氣質,行動舉止頗為沉穩。
我爹說,人家啟蒙讀詩時,我還在玩泥巴。
宋大人到底忙碌,是宋寒瑩握著我的手,教我讀書識字。
她學什麼都學得極快,然后轉過身來教我。和她比起來,我像是個不曾開化的野人。
有一次,宋大人考校功課抽背到杜子美的詩。
我背到「驅兒羅酒漿」,后面死活也想不起來。滿頭冷汗之際,瞥見宋寒瑩悄悄在桌面上寫了個「韭」
字。
我張嘴就來:「夜雨韭菜嫩又長,割來拌飯嘎嘎香!」
宋大人愣住了。
宋寒瑩也愣住了。
半晌,宋大人深吸口氣:「珠兒,把手伸出來。」
我的臉瞬間垮下來。嗐,我還以為自己能蒙對。
危急時刻是宋寒瑩擋在我身前:「爹,珠兒這句詩雖沒背對,但頗有趣味,而且與原詩意旨相符,可見她有進步。」
宋寒瑩向來聽話懂事,從不忤逆長輩,這是第一次我看見她違背父親的意思。
那一刻,她在我眼里光芒萬丈。
那天我沒有挨打。我開心壞了,喜滋滋地去拽宋寒瑩的手,姐姐長姐姐短地叫。
宋寒瑩紅了臉,沒端住往日長姐的做派,軟著聲告訴我那句詩是「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
「你要好好學呀。」
此后的無數次下學,我和她走過長廊道別,她都用這句話作為結尾。
直到最后一次,宋大人高升,要舉家遷回京城。她才不舍地拉住我,非要我同她住一晚。
那天晚上我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
當然大部分時候是我在說,她溫柔地聽著。
最后我困得迷迷瞪瞪時,聽見她說:「珠珠是很珍貴的孩子,所以伯父伯母才給珠珠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我嘟囔:「才不是。我爹說,是因為我是一只只會傻樂的豬豬,才這樣叫我。」
宋寒瑩笑了,笑聲里暗藏著幾分羨慕。
當時的我不明白,她的名字取自「湛若寒冰瑩」,又文雅又好聽,有什麼好羨慕我的。
宋寒瑩沒有解釋。
那晚她唱歌哄我睡覺,唱了一首并不符合我們年齡的《閨怨》,那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唱得婉轉又哀愁。
天明臨別之際,宋寒瑩同我說:「珠兒要一直快樂下去。別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