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手機等了十幾分鐘也沒等到他的回復。我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難受,干脆關燈,一閉眼就躺在了床上。
手機振動,是他的消息:【不是男朋友,我還是你的甲方呢,接下來一年你都得跟著我,休想中途跑掉[左哼哼][右哼哼]】。
這種多少帶著點土味兒的霸氣宣言把我給逗樂了,我回他一個中老年表情包版本的「謝謝老板」,心滿意足得睡了過去。
31.
朱老師不為斗米折腰的風采不減當年,如今依舊擔任著高中 10 班的語文老師,只是今夕不同往日,竟連班主任也不用做了,辦公桌在靠近廁所的小角落,和體育老師們擠在一起。
體育老師們不常在辦公室,整個房間幾乎是他獨享,書柜里整齊擺放著他創辦的校刊《曉荷》,整整十年,厘米厚薄的雜志擠滿方寸,承載了所有熱愛文學的孩子們的夢想。
在我平凡暗淡的高中生涯里,除了杜恒,《曉荷》便是我唯一的追求了。無數次的深夜趕稿,無數次利用課余時間審核、排版,即便看得人不多,但每次拿到印刷好的雜志,聞著紙面上新鮮的墨香,都會讓我感到無比驕傲。
我終究是沒能從事最喜愛的文字工作,自覺有些愧對朱老師,同學們圍著他嘰嘰喳喳的時候,我不好意思插話,只好默默站在一邊,翻看著最新出版的《曉荷》。
「滿滿的都是回憶啊。」不知何時,朱老師走到了我的面前,一臉微笑地看著我,「多虧了你們當初的堅持,《曉荷》現在很受歡迎,上學期還和省報聯合舉辦了作文大賽,都上了省里的新聞。
」
《曉荷》是在我高一入學那年創辦的,我作為創始編輯之一,深感驕傲。
「朱老師過獎了,都是您的功勞才是。」我笑著說道。
朱老師擺了擺手,「你知道嗎,曉荷當年差點停辦過。」
「啊?什麼時候的事?」我很是驚訝。
「就是你高二的時候,曉荷創辦的第二年。」
「為什麼?!」我從未聽過此事,手中的雜志都差點掉在地上。
「那時候資金不足啊。」朱老師在我身邊坐下來,目光悠遠,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曉荷的初始資金本來就不多,我又自己墊付了一部分錢,才能夠辦起來。但你們也知道,我們學校是重理不重文的,這種純文學的校刊看得人并不多,辦了一年之后,學校就把那部分預算給撤了。」
朱老師苦笑了一聲,「我那時也并沒有多少積蓄,正打算停辦之時,卻是江源找到了我。」
「江源?!」我脫口而出,腦海中隨即便想到了他書柜里那滿滿一格子的校刊。
「嗯。」朱老師點了點頭,「他也不知從哪里聽說了要停辦的事,專門找到了我,以他爸爸的名義提出了贊助,求我務必要將曉荷辦下去。那時,他家的紡織公司是我們學校校服的供應商,我只當他爸爸是要在雜志上做廣告,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他。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些年,他都是用自己的零花錢在贊助曉荷的。」
「嗨,這孩子。」朱老師搖了搖頭,眼睛里卻滿是笑意,「看上去不學無術,像是什麼都不放在欣心上的樣子,沒想到,卻是個頂頂有心的孩子啊。」
這件事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捏著手心里的雜志,陷入了沉思之中。
旁邊有幾個同學笑了起來。
「哈哈哈,那我當時沒有看錯了。」
「什麼看錯?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江源有一個本子,每次一發校刊,他就拿著那個本子抄,我當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江源還能有拿筆超過十分鐘的時候?現在聽朱老師這麼一說,那肯定是沒看錯了。」
「我也看到過!我記得,好像是抄的詩吧,我還問他來著,他當時就生氣了,把本子藏起來不給我看,哈哈哈哈,看上去兇巴巴的,沒想到心思這麼細膩啊。」
同學們紛紛開始了善意的打趣,而我卻低下頭,手中的校刊捏得更緊了。
原來,他那個本子上不是自己寫的詩,而是抄的校刊上的詩!
那時候給校刊投稿詩歌的學生并不多,而我,在那上面有一個專欄,每一期都會登載一篇我寫的詩。
怪不得,那首《江南的雨》,就連我都記不太清了,而他卻可以記得那麼清楚,就連喝醉了都能背誦出來,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記憶。
像是在荒棄已久的梳妝臺里,發現了一顆蒙塵的珍珠,我小心翼翼撥開過往的迷霧,看見了一顆鮮活的,熱烈的,正在跳動的東西……
32.
朱老師拒絕了所有同學送的昂貴禮物。清廉了一輩子的他,熱情地拿出學校發的月餅招待大家。
五仁的,充滿了劣質糖精和豬油的味道,一個還有拳頭那麼大。
大家紛紛想盡辦法逃避。
「才吃了午飯,不太餓呢,」
「我在減肥呀,太甜的都不敢吃呢。」
「我……我帶回家跟爸媽分享吧,哈,哈哈哈。」
朱老師遞了一塊在我手上,充滿慈愛和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我可是他曾經最得意的弟子啊,只好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