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刻她也是這樣,即便驚魂未定,還是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嫂子,不會讓她出事的。」
嚴玄亭點了點頭,步履急促地跨上馬車。
天色將暗。
他在心里想著一些事。хᒐ
嚴玄亭第一次見到絮絮時,她正在殺人。
他高坐樓閣之中,外面月光森冷慘白,一身黑衣的小姑娘伏在枝葉間,一動不動。
整整兩個時辰。
她終于尋到一個機會,飛身下去,鋒利的匕首從男子脖頸抹過。
一線血噴出來,有一部分濺在了她臉上。
她卻已經回到樹上,呆呆地對著月亮看了一會兒,然后踩著一旁的院墻,輕盈地飛走了。
他早就聽說,敬安王府養著一批暗衛,為皇室做見不得光的事情。
小皇帝那時已隱隱有鳥盡弓藏的念頭,又怕敬安王府反了,只能循序漸進。
他明面上最倚重的臣子,是嚴玄亭,分給他的權力也極大。
沈桐文心中嫉恨,給嚴玄亭下了毒。
那毒并不致命,卻能令他余生纏綿病榻。只是嚴玄亭發現得及時,沒有全服下去。
雖然還是中了毒,但不嚴重,反而因禍得福,讓小皇帝更加放心地用他。
嚴玄亭故意放了假消息出去,讓沈桐文誤以為某個貪官是他的黨羽。
果然,沈桐文派出暗衛來殺人。
只是嚴玄亭沒想到,被派出來是個女子。
之后他又如法炮制,陸續讓沈桐文將好幾個他原本想殺的人,誤認為是他的心腹。
而沈桐文每一次派來的暗衛,都是那個小姑娘。
一開始,嚴玄亭只是好奇。
暗衛應該是冰冷殘忍的。
可是她的眼神里,卻滿是懵懂與漠然,連人血飛濺進她的眼睛,也只是輕輕蹙了下眉。
就好像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影響到她的情緒。
直到那天夜里,她來青樓殺人。
殺的,是無惡不作的越州刺史蔣成巍。
蔣成巍摟著個姑娘施暴時,她就伏在窗外。
在看到姑娘肩頭被咬出血后,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袖子滑落下來,露出滿是青紫色傷痕的一截手臂。
原本坐在另一側窗邊看著的嚴玄亭,猛地站起身來。
那時他尚且無從得知,那一刻忽然涌上心頭的劇痛,究竟來自哪里。
只是在她擰斷蔣成巍脖子的時候,他忽然想。
那只手。
他不想只看著它握劍染血。
也想瞧瞧它提筆寫字,撫琴弄墨時的模樣。
他派手下去打聽,手下很快回來稟報,那個小姑娘,亦是敬安王府的暗衛。
因為同沈桐文的妹妹沈漫漫有幾分相似,沈桐文一邊用她殺人,一邊在床榻間折磨她。
沈桐文,竟對自己的妹妹,有這樣見不得人的心思。
嚴玄亭故意放出各種消息,然后才去跟皇上求娶沈漫漫。
他知道,沈桐文不舍得把沈漫漫嫁給他。
即便沈桐文舍得,他也還有別的謀劃,確保嫁過來的人,一定是她。
從一開始,他想娶的人,就只有絮絮一個。
他想讓她快活,想讓她知道那種事并非只有痛苦,想讓她明白所謂貞潔并不重要——
想讓她知道,愛究竟是什麼。
可是他低估了沈桐文的狠。
絮絮毒發那一夜,他抱著她,忍不住發抖。
從手指上傳來劇烈的疼痛。
可他知道,懷里的絮絮比他疼上百倍。
從那一日起,他便開始布局。
要除掉沈桐文,還要幫絮絮拿到解藥。
原本再有十天,他埋下的所有棋子就都能奏效了。
可沒想到,絮絮的毒,發作得這麼快。
嚴玄亭想,他只能用另一種法子了。
馬車停在宮門口。
下去前,嚴玄亭服了一顆藥。
那藥令他劇烈咳嗽,臉色迅速蒼白下來,連嘴唇也毫無血色。
他就頂著這樣一副身軀跨入金鑾殿,在小皇帝面前跪下,將厚厚一摞證據呈了上去。
這些證據,七分真,三分假。
當中最關鍵的兩樣,一樣與籍江堤壩有關,另一樣,則與沈桐文意圖謀逆有關。
至于沈桐文究竟有沒有意圖謀逆,已經不重要了。
「敬安候蟄伏朝中多年,卻并非全然對皇上忠心。黨同伐異,一手遮天,百姓已怨聲載道多時。」
嚴玄亭直挺挺跪著,目光坦蕩。
「還請皇上,為江山社稷,清余孽,除后患。」
龍椅上的小皇帝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開口。
「嚴相的忠心,朕知道,只是敬安候雖有不妥之處,畢竟鞠躬盡瘁多年,朕……到底于心不忍。」
嚴玄亭聽懂了話中的暗示。
小皇帝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君王,既知道鳥盡弓藏的道理,卻也有兔死狐悲的顧慮。
嚴玄亭重重地磕了個頭:「臣愿為皇上效勞。」
小皇帝終于舒了口氣,從龍椅上站起身,走過來扶他。
嚴玄亭并未起身,反而仰著頭,繼續道:「只是,臣要問皇上求一道旨意,救一個人。」
小皇帝動作一頓,低頭看著他,神色淡淡。
嚴玄亭卻猛然側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從他唇邊溢出一線又一線鮮紅的血,等他轉過頭時,臉色已經呈現出某種病態的灰白。
小皇帝愣在原地,眼中原本冰冷狐疑的情緒裂開一條縫,露出鮮有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