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要他了。」
話音剛落,半跪在地的裴景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4
我做了個夢。
或者說那是我上輩子的事情。
奪位失敗后,我先是被沈萱禁錮在冷宮。
冷宮地偏,宮里的人又慣來捧高踩低,更何況那時更是恨不得離我遠些。
故而我的一日三餐是由一個小太監送的。
有時那小太監會隔著墻同我聊些話。
他說他叫衛寂。
——衛寂?
我猛地驚醒過來。
殿外夜雨,雷聲大作。
我顧不上穿鞋匆匆地往外趕去。
「衛寂——」
要說的話頓時噎在喉嚨處。
我擰眉看著跪在我殿外的人。
大雨早已將那人衣裳淋濕,混合著血水流了下來。
而衛寂正持劍站在他身側。
見我出來,那人眼睛一亮,卻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他嗓音發顫,近乎哀求:
「殿下……為何不選我?」
5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當年行宮遇刺時,沈萱正站在我身側。
分明是習過武的皇女,卻在此刻慌亂無措到緊扯著我的衣袖,柔弱地喚著我「三皇姐」。
行宮護衛多,戒備森嚴。
可偏有一賊人能從眾多護衛中脫身,手執匕首刺向沈萱。
我下意識地想帶沈萱避開,卻被她大力扯得站在原地停滯了一瞬。
這反倒是給了那刺客拉近距離的機會。
原本被幾個賊人纏住的裴景急忙抽身趕來想要擋在我們面前。
卻沒想那賊人狡猾,揚手用袖弩朝我連射幾枚弩箭。
不知何時沈萱原本扯緊我袖口的手松開,人被裴景護在身后,遮擋得嚴實。
被弩箭射中時,我瞧見裴景面色慌張地試圖過來接我。
而身后,沈萱臉上還帶著未曾散去的得意笑容。
之后裴景因護主不力受罰,被關在暗司水牢里三天三夜。
他出來那夜亦是這般風雨大作。
裴景也是這般跪在我殿前,大雨沖刷著他身上還未曾處理過的傷口,混合著血水淌了一地。
我問他:「你可知沈萱身邊自有她的暗衛在護著她?」
父皇極寵憐貴妃。
因此在一眾皇子皇女中,沈萱是最為得寵的。
而沈萱身邊的暗衛,更是父皇身邊曾經最厲害的影衛之一。
我看到裴景身子顫了一下。
這人便是受了傷淋著雨跪著的時候,背部依舊筆挺。
他目視著前方,只說了一句「是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
「裴景。」我蹲了下來,突然伸手用簪子扯破了他身上的布料。
白皙精壯的身上血痕累累,而胸口一道猙獰的傷疤更是幾乎橫亙了裴景整個上身。
從左上劃到腰間,穿過心臟。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裴景身上的這條疤。
但卻是第一次不顧他的阻攔伸手摸上。
「殿下!」
裴景近乎失態地叫了我一聲,臉上原本冷靜的神色逐漸地被一種慌張所取代。
也不知是否是夜風凍人,我指尖觸碰到的軀體在隱隱地發著顫。
「裴景,」我好脾氣地朝著他笑了笑,但聲音卻涼得過分,「這道疤會是你的免死金牌,但不是永久。」
裴景曾救了我一命。
他那次差點兒就要死了。
「若有下次,本宮會親手要了你的命。」
我其實原本還想耐著性子問問裴景,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選我還是選沈萱。
可瞧著裴景這般倔強不肯低頭的模樣,我突然就失了興致。
這也是我第一次在裴景面前露出真實性子。
所以他愣愣地看著我,半晌后才低低地說了句「是」。
但世事無常,誰曾料到這「下次」到來時,卻是裴景親手要了我的命。
——嘖,可真沒用啊。
6
「殿下——」
裴景發著顫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他還想說什麼,但衛寂的長劍已經恒在他脖子處。
鋒銳的刀刃劃破裴景脖頸處的肌膚,鮮血沿著刀身滴落。
「夜闖殿下寢宮,理應當殺。」
衛寂嗓音清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但握著劍的手卻穩穩當當。
他偏頭看我:「殿下往里站站。雨大,莫要污了殿下的眼睛。」
于是我聽話地退回了殿內。
「衛寂!」距離有些遠,我高聲地問他,「那你怎麼還不殺他?」
按理說,自裴景闖入我宮內的那一刻,他就應該死了。
「你失職了。」
我語氣肯定。
衛寂沒忍住手抖了下,于是裴景脖子上的傷口又更深了一些。
「被嚇到了,不好意思啊。」衛寂瞥了眼,隨口一說,「我家小殿下年幼,平日說話時就愛開些玩笑。兄弟你可別放心上啊,做了鬼也莫要纏著我家小殿下了。」
也不知是哪個字刺激到了裴景。
他赤紅著眼眶,胸膛因為劇烈的情緒而上下起伏。
厲聲:「若我是刺客,那殿下此時便是有危險。衛寂,分明是你任由我闖了進來,此刻又在殿下面前惺惺作態。暗衛的職責本是替主子掃清一切危險,可你卻只顧自己戲弄于我,而不顧殿下安危,你又有何資格去談保護殿下!」
嘖,說得如此大義凜然。
我都要忍不住替這人鼓掌了。
可惜,這本就是個骨子里的背德之人。
少年跪在地上的身影逐漸地與那日執箭射殺我之人的身影重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