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著牙站著,忍了半天,最終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聲。
我說:「我要休學去做搖滾樂了。」
他眼睛瞪得老圓。
「在我做成之前,我都不會考慮這些,抱歉。」
說完我轉頭大步往外走,怕晚一秒,心中的野獸就會沖出來,傷害無辜路過的旅人。
「什麼時候,才算做成?」他在背后急忙追問。
我沒有回頭,心安靜得仿佛早就不會跳動,只煩躁地隨口說了句:
「至少音樂節通殺吧。」
這段經歷在歲月慢慢撫平我心里的戾氣和傷痕之后,便被我列為了最不愿回憶的社死事件之一,如今在這里重遇談瑋,我尷尬得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想了想,我還是誠懇地對他說:「當年的事,對不起。」
談瑋連連擺手:「哪里,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你遇到了那樣的變故,是我太冒失了,該說抱歉的。」
他是個直爽性子,幾句話之間兩個人便消弭了過去擱在心頭的尷尬和不愉。他領著我在活動室轉了轉,介紹著我退出之后學生會有趣的事情。
走到成員光榮榜時,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我們那一期里,末尾的位置,還貼著我的照片。
彼時二十歲的楚吟,扎著馬尾,笑得明媚張揚,穿過時光和荊棘,再跟我重逢。
我驚訝地問:「照片我不是拿走了嗎?」
談瑋愣了愣,回想了一會才又笑起來:「對,后來遲學長畢業之前最后一次來開會的時候,讓我們重新貼上了。」
他抬起頭,看向光榮榜前兩版上最上面的遲蕭的照片:「說起來,你休學的時候,遲學長還跟譚老頭吵過架呢。」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真的假的?」
「我那時在辦公室瑟瑟發抖。」談瑋笑個不停,「譚老頭說你不務正業,好好的學院派柔柔弱弱肯定搞不明白搖滾。」
「呃。」
「遲學長說,我倒是覺得她向來都具備做搖滾樂最重要的素質。」
我脖子都伸得老長,連忙追問:「什麼什麼?」
「我想想啊,好像說的是,一往無前的倔勁。」
我心里驀地一軟。
「叩叩叩。」敲門聲打斷了談話,我和談瑋轉過頭,只見遲蕭靠在后門,抱著胳膊,面色不善。
談瑋吐了吐舌頭悄默默地溜走。
我一步一跳湊過去,看著遲蕭時,莫名已經沒有了那種距離感。
我們沿著校園步道散步,兩邊的參天古木郁郁蔥蔥。
遲蕭插著口袋冷著臉,半天才憋出一句:「怎麼?第二個面試者出現了?」
我正要吐槽他,突然靈光一閃猛地一拍掌:「你莫名其妙開始投簡歷,是不是因為我音樂節通殺了?你當年是不是聽見我和談瑋說話了?」
遲大佬抬頭,看著天看著云看著樹葉。
「原來是這樣。」我走到他前面,一邊倒退著走,一邊直視著他接著擠兌,「你也真忍心,冷眼看著我孤孤單單漂泊了這麼多年。」
「我可沒有冷眼看著你。」
他垂下眼眸,看著我,眼里的溫柔融化成一片。
「再說,某些人的第一首原創歌詞可是這麼寫的。」
愛上孤單/獨自航行的小木船
永遠不必/躲進誰的港灣
我宣布,被人當眾念早期歌詞是我新的人生社死事件。
我捂著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真不愧是我的忠實粉絲哈,這首歌都會背。」
「所以,」遲蕭長腿一邁跨過來,和我并肩,「你愿意給我 offer 了嗎?」
我轉了轉眼珠,側過身,在他耳邊輕輕回答:
「那就先實習吧。」
然后一溜煙往前跑掉了。
其實,那首歌的后兩句是:
要揚帆/沖向地平線的彼岸
行程里/再對同路人說晚安
遲蕭番外
大一那年,我開始做原創。
我那擁有絕對音感的老媽聽完我做的 demo 以后,沉默地喝完了一盞茶。
她憂心忡忡問我爸:「要不換號重刷吧,這個不行啊。」
我不服氣,堅持要她告訴我原因。
她這才正色道:「你的歌,空有其表,太過懸浮。」
「阿蕭,音樂最重要的是表達人的感情。」
于是放了暑假,我自請去表舅家的唱片店做兼職。
我戴著口罩,像一個記者,每天觀察著形形色色的客人。
郁郁不得志卻愛聽重金屬搖滾的銷售小哥。
聽古典樂會笑,聽抒情歌會哭的總穿旗袍的阿姨。
時不時都來討偶像海報和貼紙的小學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專屬的旋律。
直到遇到楚吟。
一開始,我覺得她很奇怪。
她每天都來,什麼歌都聽,卻從沒有表情,看不出她是否在音樂里獲得了力量或是疏解了煩惱。
她只是空落落地坐在那里,胡亂地往耳朵里塞著歌曲。
我開始特別注意她。
她很安靜,放空時總是直直盯著玻璃窗外爬行的雨痕。側臉溫柔又寂寥,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看起來特別落寞。
我每天問她最喜歡的唱片,看著她唯一突然鮮活明媚起來的片刻,然后目送她撐傘走遠。
我們漸漸熟悉起來。
她開始跟我聊對音樂的想法,聊她喜歡的歌詞,愛看的書。
講有意思的故事,吐槽不正經的藝術大家。
我總是忍不住笑。
直到我發現寫歌時滿腦子都是她的臉,我才意識到,我的關注已經過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