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響起。
沒有華麗詭譎的批判和態度,沒有直入人心的抒情和傷痛。
完全迥異于平日的風格。他唱了一首誰也沒聽過的新歌,是一首溫溫柔柔的民謠。
名字叫《404 not found》。
丟失的網頁/暫停的時間
我們相遇/在街角的唱片店
看你溫柔的側臉/想不出合適的語言
若能不顧一切/留在你身邊ӳȥ
彈幕的好聽已經×10086。
現場的嘉賓都仿佛醉在夏日海風中。
【從來沒聽過誒。】
【沒聽過+1。】
【遲蕭你到底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是新歌嗎?是新歌吧!】
【這種曲風,遲大佬戀愛 ing 無疑。】
而我的菠蘿牛肉串,吧唧掉在了地上。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我聽過。
我聽過這首歌。
在七年前。
在那個夏天。
13
走出機場,我一頭鉆進計程車,向老城區疾馳而去。
老城區似乎進行過外立面改造,比之前看起來干凈整齊了許多,卻少了許多煙火氣,我心下沉沉,直到轉過主街,穿過爬著青苔晾著衣服的長巷,來到最邊緣的街角,才舒了一口氣。
街角那家唱片店還在,依稀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歲月更替,招牌已經泛黃發舊,卻依然窗明幾凈,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我朝那邊走去,越靠近腳步越快,是等也等不及地沖過去,猛地一把推開門,夕陽的余暉和門口的風鈴一起活潑地打碎一室平靜。
跨過店門,就一步撲進了高二升高三的那個夏天。
第一次走進這家店時,我隨手拿了一張碟片,戴上耳麥試聽,那強有力的節奏和歇斯底里的吶喊震碎了我這麼多年徘徊在肖邦和巴赫,黑白琴鍵之間的圍墻,就像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看見滿是野獸自由奔跑的草原。
那天回家,我試探著問媽媽:「媽媽,以后我去做搖滾樂你覺得怎麼樣?」
媽媽出自書香門第,自小嚴謹務實,恪守成規,我想到媽媽可能會反對,只是她那樣溫柔,不過斥責幾句,我再撒個嬌討個饒便逃過一劫。
可是沒想到,聽到我的話,媽媽抬起眼睛,她眼里滿是血絲,瞳仁晦暗無光,她突然咯咯咬緊了牙,皺起眉,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
從小被父母疼愛著長大的我從沒見過媽媽這樣可怕的神情,我嚇得呆住了。
后來才知道,我引以為傲了十幾年的好爸爸,在那一天,得知了自己所謂的一生所愛離婚的消息,然后一聲不響地拋下了我和媽媽,跑出國千里追愛。
便是現在聽,也覺得荒謬。
爸爸是媽媽的初戀,琴瑟和鳴,恩愛非常,這種背叛,不僅是感情,更是直接將媽媽近二十年的人生和信仰,全部推翻。
她執意要一個答案。
即使我抱著她,哭著讓她不要揣著答案提問題,她還是坐上了飛向大洋彼岸的飛機。
她說,知道你乖,自己在家好好復習。
于是,我在那個唱片店,待了整整一個暑假。
木制的唱片架有序地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唱片,黑膠,磁帶,我開始什麼都聽,來者不拒,仿佛剛剛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并不是像鋼琴琴鍵那般非黑即白,充斥著光怪陸離的,牛鬼蛇神的,荒謬無常的東西。
前臺有個小哥,高高瘦瘦,不知道什麼原因每天都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我也不想多問,自顧自地每天翻著書聽著歌虛耗時光,他也不曾趕我。
可能他也和我一樣,覺得有一個人沉默地,心照不宣地陪在身邊,也沒什麼不好。
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每天晚上回到空落落的房子,看著全家福上好像荒誕喜劇一樣的笑容,就覺得心里悶悶的,喘不上氣。
那個夏天雨水特別特別多,玻璃櫥窗每天都流著淚。
我和小哥漸漸熟絡起來,每天我離開時,他會問我今天覺得哪張最好聽,我告訴他,他就會把那張唱片順手擱在柜臺旁邊的特別推薦架子上。
直到有一天,我在唱片架上發現一張特別的唱片。
沒有名字,也沒有海報和包裝,不過透明的盒子裝著空白的碟片。
可是它又擺在新發片的正中間。
好奇心作祟,我拿起那張唱片,放進播放機,戴上耳機,按下按鍵。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那是難得的一個晴天,夏日的陽光像玻璃糖紙一樣透明,落進來,木制架子和綠植都暖融融的。
耳機里是一首安安靜靜的民謠。
走失的網頁/暫停的時間
我們相遇/在街角的唱片店
看你溫柔的側臉/想不出合適的語言
若能不顧一切/留在你身邊
很好聽的聲音,干凈清亮又帶著金屬紋理,很特別。
那天小哥再問我,我便把這張唱片遞給了他。
我問他,知不知道歌手是誰。
他搖搖頭,只說,是個不知名的人。
我若有所覺,笑著跟他說:
「這個人,一定會大火的。」
他沒多說,只是那張唱片,他收到了抽屜里。
媽媽回國之前,我最后一次去那家唱片店,是跟小哥告別。
我說我要專心考音樂學院,暫時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