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朝我躬下身,語氣恭敬:「沈二小姐,陛下召你覲見。」
如今就連他身邊的人也不喚我顧夫人了,哪怕宋懷瑾還未登基,卻早已擺出了天子的陣仗。
入殿前,我被女官仔細地檢查了身上帶有的東西。
想來宋懷瑾對那年歸寧有了極大的心理陰影,生怕我再來個軟骨散讓他防不勝防。
他已經換上了天子的冠冕,金色繡線隱在冕服之下,隱約露出五爪龍紋。
宋懷瑾想上前牽我的手,我躲掉了。
他也并不在意,只兀自踏出殿去,指著遠處遙遙一條道,笑說:「那是御道,只有天子才能走的路,待孤冊封你時,會引你走一遍。」
我一怔,一時之間心緒復雜。
這條路,除了只有天子能過,皇后在冊封那日也能走上一遭。
他這是想要冊封我為后?
他看著面前的偌大宮殿,露出一點笑,「如此明媒正娶,倒也不算委屈了你。只是你的身份……孤雖暫時動不了顧南卿,替你換個身份卻也不難。」
我沉默著,只問他:「沈枝意去哪了?」
他眉宇稍松:「那年歸寧后,孤明白她想借孤之手害你,便命人將她看管起來了。」
他的神色幾分倨傲:「起初她還想用上一世的記憶和情報要挾孤,可孤在那一世既然能夠坐上皇位,那麼如今沒有她的記憶,孤照樣可以。」
見我沒有說話,他的聲音低下去,自顧自地說:「我后來總是重復做著一個夢,夢里的我封你為貴妃,可惜之后的事卻怎麼也記不得了。所以在沈枝意口中的那一世,你的確是嫁給了我,對嗎?」
我語氣平靜:「嗯,后來你讓人剖開了我的肚子,要把我的孩子給沈枝意。
」
宋懷瑾渾身一震,看向我的目光有些顫:「所以你恨我,是嗎?」
我沒有回答。
他亦沉默下來,半晌才自言自語,仿佛在說服自己:「沒事、沒事的。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
我不知道宋懷瑾是不是因為我說的話受了刺激。他要我看他登基,親眼見證他最為 風光的時刻。
萬臣朝拜,我在一旁冷眼看著,沒有跪。
宋懷瑾剛朝我露出個淺淡的笑,一支箭矢劃破空氣,將他頭上的冠冕射歪了。
他隨手抓過身旁的內侍擋在身前,怒斥:「禁軍何在?」
禁軍一直都在。
只是效忠的人,卻再也不會是他了。
原先駐守的禁軍紛紛調轉矛頭,指向宋懷瑾,城墻之上也涌出大片弓箭手。
輕云騎魚貫而入。
一片混亂之中,宋懷瑾竟然還想著要來抓我。
顧南卿將我護至身后,手腕一震抖展衣衫,一柄軟劍便刺傷了宋懷瑾的手。
顧南卿一直跟在我身后。宋懷瑾召我入宮是意料之外,他始終放不下我,便扮作是宮中內侍,低垂著頭跟在我不近不遠處。
宋懷瑾沒了機會再逃,被輕云騎押跪在地上時,望向我的目光滿是痛。
我不知道他為何痛,也不想知道這目光里究竟是什麼。
或許他只是遺憾自己沒能抓到我當做逃命的人質。
畢竟上輩子我已經徹底領教過一回。
他只愛他自己。
天子在禁軍護衛之下出現。青州遇刺是假,戎人的眼線也早被拔除。
一切都只是將計就計。
如今一切撥亂反正。
10
宋懷瑾被廢黜為庶人,囚在了宗人府。
顧南卿說,在宋懷瑾的府邸搜出一間地牢,里面的女子面容盡毀,幾近瘋魘。
我覺得那應該是沈枝意,畢竟懷王府正好丟了個沈側妃。
我去牢里見沈枝意的時候,是個春天。
寒冬已經過了,原先被雪層層積壓的枝葉也紛紛冒出新芽,開出花來。
沈枝意看見我的時候,明顯一愣:「怎會是你?」
她被宋懷瑾關在地牢里許久了,自然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她身上的衣飾破爛,一張臉早就被毀得認不出模樣,身上新傷舊傷堆疊,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她朝我撲了過來,雙手緊緊抓著鐵桿,惡狠狠地瞪我:「為什麼你還活著?」
長久的禁錮和折磨使她頭腦混亂,她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記憶了。一會覺得我早就死在那日剖腹取子,一會又恨我怎麼還沒死。
我站在她跟前,冷漠看她如今瘋癲模樣,也覺得疑惑。
「為什麼你這麼恨我?」
阿娘從未因她是庶女而有所虧待。若我有的東西她定然也有一份。
我從未瞧不起她,也從未欺辱過她。
雖她是庶女的名分,可相府待她同我根本沒有任何分別。
所以為什麼,上輩子的她還要親手勒死我阿娘?
那時我難產,疼痛難忍,她同我說宋懷瑾命人去母留子。
場面血腥,臨走前,她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說她求宋懷瑾抄了相府,女眷本該發配掖庭,但她用白綾親手勒死了我阿娘。
她說如果要怪,只能怪我。
我的眼睛也流下血淚來,滿目猩紅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是遠比生生剖開肚子的疼痛。
沈枝意聲音尖利,有些歇斯底里:「我怎麼可能不恨你?」
「我自小和 你一同長大,可是憑什麼只要你出現,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