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睫微微垂著,帶著微翹的弧度,模糊銅鏡之下看著專注極了。
我忽然想起來,其實我曾經也是喜歡過顧南卿的。
那時候京中不少姑娘都愛慕他,每每策馬而過時,總是有含羞帶怯的小娘子朝他砸香囊和帕子。
那年上元節,他給我贏了一個兔子花燈。
姑娘們的香囊帕子全都被少年輕盈地躲身而過,他誰也沒理,兀自把花燈拋進我懷里。
盈盈火光將他的瞳孔照得透亮。
那時候心跳躍動的頻率,和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不論是鋪天蓋地的熟悉氣息。
抑或此刻驟然對上的那雙漆黑眼睛。
都同樣令我心悸。
我莫名覺得耳根有些熱,匆匆躲閃掉他的視線。
看著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起來,我更惱了。
角落里的丫鬟見狀都在偷偷笑我,我故作鎮定地閉上眼睛。
我頗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如果不是后來他……
算了,不提后來。
6
一早上我都沒理顧南卿。
他倒是毫無察覺似的,一會給我端茶喂點心,一會給我擋雪攏衣。
馬車和懷王府的車撞上時,手爐險些被我丟了出去。
顧南卿把手爐安安穩穩地放在我手心,掀開車簾前還瞪了我一眼。
我被他瞪得一頭霧水,車外的飄雪裹挾寒風,從撩起的車簾縫隙中灌入些許,驅散了原先的溫暖氣息。
就連原先被顧南卿暖熱的手都開始有些泛冷了。
明明他才剛離開,我竟有些不習慣。
一陣假意寒暄之后,宋懷瑾讓我們的馬車先行。
宋懷瑾向來睚眥必報。
如今他落魄,自然愿意在權勢煊赫的長寧侯府面前示弱,退居次位。
但他會一筆一筆記在心里。
就像凌遲當初折辱他的太 監那般,他可以委曲求全隱忍不發,待他得勢后,再十倍百倍地討要回來。
況且,懷王府和長寧侯府根本不在同一個方向。
今日就連兩府馬車相撞,都絕非偶然。
果不其然,就在顧南卿回身踏上馬車的那一瞬,圍觀的百姓中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沈二小姐愛慕懷王一事人盡皆知,聽說前日沈二小姐為嫁懷王故意坐上了懷王府的花轎,還是小侯爺把她捉回來的。」
周遭嘈雜起來,想來這樁鬧劇很快便會成為全京城百姓的飯后談資。
還有人大著膽子問,這事是不是真的啊?
我平穩坐在馬車中,卻只覺得奇怪。
宋懷瑾費盡心思上演錯嫁戲碼,只是為了之后更好地拿捏沈顧兩家。
如今錯嫁歸位,他不另尋他法和顧家搭上關系,反倒污我名聲,去尋顧南卿的不痛快。
我也有些摸不準宋懷瑾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嘈雜聲音很快安靜下來,顧南卿的聲音如寒冰碎玉般冷冽:「如若下次再讓我聽見此等無稽之言,可就不是打掉牙齒那樣簡單了。」
寒風吹動車簾,飄進些許飛雪。我不禁輕嘆,喚了他一聲——
「夫君。」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嘆些什麼。許是嘆他不懂收買人心,可他本就無需費心收買。
在邊關退敵的那些年歲,早就使他名聲大噪。
百姓對他既慕又懼。
顧南卿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般喊他。
盡管已經成親,可我從未喚過他為夫君。
他三兩步走了過來,接住了我朝他探出的手心,側身替我擋住風雪,口中還要矜然道:「外頭冷,快些回去。
」
我和他心里都清楚,流言蜚語不加以制止,只會甚囂塵上。
哪怕之后這件事淡出所有人的視線,但只要日后談起,就再沒有洗干凈的一天。
我回握住了他的手心,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顯然是宋懷瑾安排的人。尋常百姓遇到這事早就訕訕離開,偏他還倒在地上不依不饒。
還膽敢在長寧侯府面前鬧事,簡直不要命。
我心如明鏡,字句平淡地開口:「既要污我名節,那便報官吧。」
那人聽見「報官」二字便想逃。飛來的石子打斷了他的腿,隨行的輕云騎很快將他制服。
周遭圍觀的百姓親眼看見了我對造謠之人的態度,倒也覺得流言并非可信了。
我溫雅內斂地彎起笑,「今日夫君隨我歸寧,準備了些喜錢請諸位街坊鄰居吃酒喝茶。」
我朝顧南卿伸出手,他腰間的錢袋是我給他繡的,今早他央我掛上時還纏了我許久,如今他摘下還緊緊捏著不肯放手。
百姓們都忙著湊上前說吉利話討賞,倒是沒人在意原先那樁鬧劇。
上馬車前,我朝對面的車隊望了一眼。
宋懷瑾的視線始終落在我身上,目光沉沉,有著說不清的固執。
不知為何,看見那一瞬他的目光,我福至心靈,忽然有個荒誕的猜想。
宋懷瑾,是不是也重生 了?
只是我再抬頭朝宋懷瑾看去時。
風雪遙遙,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淺淡氣息朝我傾覆下來,顧南卿的聲音幽幽:「有這麼好看嗎?」
此人定是醋了。
我把錢袋塞回他懷里,故意裝作聽不明白,「對呀,你最好看了。
」
顧南卿看了我半晌,直到看得我的臉都快僵了,這才滿意地放過了我,嘴唇輕快一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