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轉過身,我終于看清。
「你在喊誰的名字?」
宋忱撩起我的床帳,滿臉陰鷙。
14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再次見到這張臉。
今天的宋忱似乎有些不對勁。
鼻腔聞到一股酒氣。
我心下了然,悄悄攥緊自己的衣角。
他酒量一向不好,今夜能來冷宮,定是醉了。
宋忱擒住我的手腕,我想抽回手。
他坐在我旁邊,不依不饒:「你到底在喊誰?!」
他這副樣子,不禁讓我想起當年。
從前宋忱吃醋的時候,每次也都是像這樣,喜歡抓著我的手腕,苦苦追問到底。
我不說話。
他面色不虞。
「尉遲善,你還真是倔,竟敢自請廢后?」
「怎麼,跟朕服個軟,就這麼難嗎?」
我吸了吸鼻子。
隔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口。
聲音像是被水泡過,浸滿了委屈。
「阿忱,我沒有爹爹了。」
「在這宮里……我只有你了。」
果不其然,宋忱那兇戾的眉眼怔住。
我已經很久沒有喊過他「阿忱」了。
那人忽然大力將我擁入懷中,仿佛想要認錯。
像從前那樣。
可是,九五至尊怎麼會有錯呢。
宋忱的呼吸輕輕顫動。
「善善……你別哭。」
他像是有些著急,又因為醉醺醺,吐字有些不清:
「朕一直以為,你忤逆朕這麼多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罰你,朕該很開心的。
「可是沒有。
「那天晚上,阿真想讓朕立她為后,說得朕心煩。
「朕想要的皇后只有你,沒想過給別人。
「善善……你怪我嗎?」
到這里我才聽明白。
原來那天晚上,宋忱砸了硯臺,竟然是因為這個。
我很想笑,可依舊是溫言軟語地說著:
「阿忱,其實這些天我想了很久。我怪你怨你,卻從未站在你的角度想過。
「你先是帝王,然后才是我夫君。
「兩年前你登基之時,尉遲家便該交出軍符,讓你安心。」
我環住宋忱的腰。
「事已至此,我沒法挽回什麼。」
「阿爹既已經死了……剩下的人,就放他們做個庶民好不好?」
我啜泣著,抱住他。
「阿忱,我沒有怪你。」
「要是能回到以前……該有多好。」
面對這樣柔順卑微的我,他像是心情大好。
「好,善善。
「我們一定可以回到以前的!我們一起回去看你的棗紅小馬,再回去看看我們從前的家……
「我們從頭來過。」
宋忱兀自陷入回憶,湊過來親我的手。
這樣的親近,不亞于一條毒蛇爬上我的背脊。
一瞬間,那種惡心反胃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宋忱解開衣帶,朝我壓過來。
我很清楚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只是——
我下意識地看向房梁。
那里一片黑暗。
我看不清元驚玉是不是坐在那里。
我也看不清,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會覺得我這副模樣……很下賤嗎?
我別開臉,眼淚悄無聲息地沒進枕頭里。
我聽見內心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說:
不要看。
元驚玉,求求你,不要看到這樣不堪的我。
15
那晚的最后,我還是推開了宋忱,趴在床邊吐了個昏天暗地。
可宋忱沒生氣。
因為太醫來把脈的時候,診出我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善善!我說過的,你是將門之女,身體康健!」
「這可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他激動地抱緊我。
這句話真刺耳。
我赤足走過宮中冰雪,因為我是「將門之女」。
幾番折騰,能留下腹中的孩子,竟然也是因為「將門之女」
。
次日一早,宋忱當即下旨,準我重回鳳儀殿。
我坐在亭子里,石桌上,放著剛溫的酒。
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出現,心才終于落定。
元驚玉盯著那壺酒,微微蹙眉。
「你現在似乎不太適合喝這些。」
昨夜,他果然是在我房里的。
他什麼都知道。
我摸了摸肚子,心情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元驚玉,我要去做一件事。
「如果失敗了,可能也會化作這宮里的一抹鬼魂。
「沒準到時候,我們又能天天一起坐在冷宮里吃酒下棋了。」
他一臉嫌棄:「你可別來,擾我清靜。」
「喂。」
我拉下臉。
「我今天就要走了,哪有你這樣和人道別的?」
「還有,明明是你自己說過的,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走出冷宮,你就告訴我那個秘密。」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你就這麼好奇我的事?」
我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關心自己朋友,何錯之有。」
元驚玉的手指穿過面前的酒壺,淡淡道:
「崇初島歷代守島之人,皆是半仙。
「我們半仙半人,可與土地氣運相連,承受災厄,佑澤一方。
「若守島之人身死,則有魂力相護。
「我能扯了你的白綾,劈了你的凳子,就是這個原因。」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但許是死了太久,什麼仙法魂力……都不太管用了。」
元驚玉失笑,想到什麼似的,搖了搖頭。
那神情里有一絲微不可見的落寞。
「現在,我只有集中精力的時候,才能觸碰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還真是越來越像一只鬼了。」
「所以,」我沉吟道,「涼帝帶你回宮,真的是因為你會仙術?」
16
當年,涼帝第一次登上崇初島的時候,被眼前的盛景所折服。
崇初島有萬頃良田,男耕女織,百姓夜不閉戶,生活安逸。
他還以為,那里便是書中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