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跪坐在鬧市中。
元驚玉是大涼百姓眼中罪該萬死的大奸臣。
他有些譏諷地勾起嘴角:「你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搖了搖頭。
「在遇見你之前,我的確聽說過很多關于你的事。
「但是,眼見為實。不管旁人怎麼說,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是你救了我。
「就算是你負過天下人又如何?
「你未曾負我,我便信你。」
元驚玉的身影,倒映在我眼中,笑意漸盛。
良久,他移開視線,喉頭微動,聲線染了些許艱澀:
「尉遲善。」
「倘若我并未負過天下人呢?」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了起來。
「我信。」
我的回答,堅定不移。
「元驚玉,你若有冤屈,只管開口。有朝一日,我定為你昭雪天下。」
四目相對間,元驚玉沉靜的眸子,讓我心頭有幾分慌亂。
他像是要開口說些什麼。
長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卻在遠處響起:
「娘娘!不好了,老將軍他……在詔獄中歿了!」
11
兩個時辰前。
長纓在裝著火炭的籃子里,發現被燒掉一半的紙條。
這才知道,今日一早過來送炭的那名宮人,是來傳遞消息的。
我拿著那張殘破的紙條,紅了眼,發瘋一般朝著宮門外沖去。
但門口把守的侍衛,冷面無情地將我攔了回去。
「昨日貴妃娘娘有命,凡冷宮廢妃,皆不得踏出這里半步。」
我以為,只要宋忱同意保全尉遲家的性命,我們一家就有再見的可能。
可我忘了。
阿爹年事已高,又怎麼禁得住那樣的酷刑?
時間又何曾等過人。
那個小老頭不讓我練武,怕我吃苦,我就偷偷學,一心想要成為尉遲家的驕傲。
他不希望我嫁給宋忱,但見我們彼時情投意合,也未曾多加阻撓。
他還說,善善,要是宋忱那小子欺負你,爹就是舍得一身剮,也要把他再從那把龍椅上拉下來。
「阿爹。」
對著詔獄的方向,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你總是說,看我哭,你比心里受刑還疼。
「今天我心里好難受,您就讓我哭一哭吧。
「可是阿爹,你走了,以后就沒人給我擦眼淚了,該怎麼辦啊。」ӳȥ
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我說不下去了,手指嵌進混雜了雪水的泥土。
阿爹,我后悔了。
心頭的恨意和痛交織,快要淹沒了我。
元驚玉站在我身側,靜默地看著我,神情柔軟而悲憫。
他抬起手,像是想要為我遮擋風雪。
可那些紛紛揚揚的落雪,只能穿過他的身體,輕輕落在我的肩頭。
「對不住,我沒法走出這座冷宮。」
他的聲音帶著歉疚。
下一秒,我卻落入一個比冰雪還要冷的懷中。
那片青色,在這皚皚天地里輕輕圈住我。
元驚玉涼薄的指尖,覆上我的眼角。
他低垂著眼眸,一點一點,極盡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
「不過——」
霎時間,四周仿佛寂靜下來。
唯余一點雪色,落進他暗沉沉眸子的最深處。
元驚玉輕聲道:
「尉遲善。」
「無論你是哭還是笑,在這方天地里,都有我悉數作陪。」
我抽動鼻子。
這話好像有些感動,也不知道鬼話能不能信。
「倘若我出了這方天地呢?」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笑意卻在此刻,有些淡去。
「那你便去做完你的未竟之事,不要回頭。」
12
我渾渾噩噩地哭著,似乎還問了元驚玉好多問題。
我問他,怎麼才能像看見他一樣,看見阿爹。
元驚玉告訴我,如果想見到死去的亡魂,不斷重復他生前喜歡做的事就行了。
「如果是下輩子還想遇見呢?」我又問。
元驚玉想了想。
「在我的故鄉,有人去世的時候,若是親友掛念,就會將他的名字繡在衣物的心口處。
「念念不忘,自然會重逢。
「但若是你總哭,那個人便會覺得你在埋怨他,可能就不會出現了。」
我趕緊止住眼淚。
「我故鄉的人還說,在谷底記得看花,在海底記得望月。」
元驚玉拂去我臉上的落雪,又攤開手。
「坐看冬雪時,也要記得,終有一日,春風會來渡你。」
「你看。」
我見到那晶瑩剔透的花瓣狀,安然臥于他的掌心。
他舒展眉眼,輕哄著說:
「尉遲善,你可要信我。」
「我是精通妖法的大國師,從不騙人的。」
1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似是回到了當年。
涼軍已經節節敗退,勝利儼然在望。
城破之時,留在后方的我們,突然被敵軍包圍,不得不撤離。
我憑著一把長槍護住這麼多人本就吃力。
柳眠真卻一定要在半路折返,說她忘了帶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是宋忱送給她的發釵。
此舉太過危險。
我沒有讓柳眠真回去,她便因此大哭大鬧,負氣出走。
宋忱抱著她回來,怒斥我善妒。
他氣紅了眼,甚至沒有注意到我手臂上的傷。
最后,宋忱冷冷地看著我:
「我不會成為一個傀儡天子。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我想護住的東西,你們休想。」
下一秒,夢里的宋忱手持一把劍,朝我直直刺來。
我驚醒了。
冷汗早就濕透衣衫。
腳上的傷尚未痊愈,每天到了半夜就一抽一抽的疼。
我再難入睡。
卻發現,在暗夜中,床頭好像站了個黑影。
我隔著床帳,小聲詢問:
「元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