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看著我做甚?」
柳眠真蓮步輕移,來到我身側。
「尉遲善,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穿著大紅色的騎裝,和忱郎比肩而立。
「你就像團火焰一樣耀眼。尉遲家和宋忱,誰都寵著你,護著你。這團火,真是照得人……心生嫉恨。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如果不是我先遇見他,這輩子,我可能真的沒辦法贏過你。」
她輕嘆。
「我沒法像你一樣,和自己的夫君并肩作戰。但同樣,你也沒辦法像我一樣,在他疲憊不堪之時,給他一個溫柔鄉。」
「尉遲善,你太剛硬了。」
今日柳眠真這一番話,很像是來訓教我的。
「忱郎說,你太不像個女子。你既然當了皇后,怎的還是喜歡舞刀弄槍?
「他還說,你凡事都喜歡論個對錯,永遠不肯低頭。你看,他在你這里頻頻碰壁,自然就知道我處處包容的好。
「尉遲善,你真蠢。你忘了忱郎不是尋常男子,他是這天下的主人。」
我看著柳眠真的眼睛,蹙眉道:
「尋常男子如何,天子又如何?
「只要是這世間薄情寡幸的人,在我眼里,便連條狗都不如。
「我竟然不知,有哪一對白首夫妻,是靠著女人伏低做小換來的。」
我朝她攤開掌心,露出上面常年習武的繭,中間還有一道猙獰的疤。
她不明所以,好像還有幾分嫌惡。
而我揚眉道:
「你眼前這雙不太像個女子的手,拿回了邊關六座城池,給宋忱打下了半壁江山。」
「哦對了,柳眠真,當年你哭著喊著要回去取釵子的時候,這雙手,還救過你的命呢。」
她的臉瞬間發白。
我上前一步,眼神漸厲。
「從未有人規定女子究竟該是何模樣。」
「溫柔似水是女子的可愛,策馬奔騰亦是女子的颯爽。」
她似是渾身一震,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繼續說:
「或許,你說得對,我們本就是不一樣的女子。
「你這雙纖手侍奉著宋忱,如今,尊享貴妃之位。
「可我這雙手,護過十六州的百姓,于金鑾殿上,受過武將里最頭等的封賞。
「我們,怎麼會一樣呢?」
柳眠真被我徹底激怒了。
她抬起手,指向我,放聲道:
「尉遲善!你的靠山馬上就沒了,別太得意!」
「我偏要睜眼看著你們尉遲一族,一個接著一個地去死!」
我攥住她的手腕,力道更狠。
「也是。」
「我怎麼忘了,柳家只剩下你一個人了,要是論起死來……你的命比我硬多了。」
柳眠真還未來得及還嘴,驀地睜大雙眼,姣好的面容極其驚恐地尖叫出聲。
「啊——鬼啊!」
我緩緩轉身。
不知什麼時候,元驚玉現了身。
只是,這次他與之前我見到的模樣截然不同。
月色下,元驚玉負手而立。
他披頭散發,一身青衫依舊落拓。只是他臉上血痕遍布,乍一看,十分猙獰。
別說柳眠真,就連我也嚇了一跳。
元驚玉的聲音響起,涼薄又幽怨。
「貴妃娘娘,地下好冷啊。不如,你來陪陪我吧。」
柳眠真和她的宮女俱是兩眼一翻。
「咚」的一聲,二人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再一看,元驚玉臉上的傷痕又消失了。
他又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沖我眨眨眼。
另一邊,長纓卻看不見元驚玉。
她不明所以地盯著地上暈死過去的兩個人。
「誒?娘娘,她們怎麼忽然暈過去了。」
長纓捏緊鼻子。
「她們是不是尿了?我怎的聞見一股子騷味兒呢。」
我盯著元驚玉那張光風霽月的臉,牽強地解釋。
「大概是……地上太涼了吧。」
10
柳眠真大鬧冷宮的消息,迅速傳遍宮闈。
長纓去領了炭火,回來之后便迫不及待。
「娘娘,送炭的那宮人說,自從昨天那小賤皮子回去之后,就一直哭來著。」
長纓越說越開心,「肯定是她虧心事做得多了。
「您說,在這里住著的這幾天,我們何曾見鬼?
「為什麼她來就被嚇得尿了褲子?唔,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默不作聲地看了看站在長纓身后的元驚玉。
元驚玉一臉無辜。
「要是真有鬼,那鬼在世的時候,必定是個大好人。不然,怎的如此懲惡揚善?」
聽著長纓的話,元驚玉似是附和,點了點頭。
他心情很不錯。
前些天下的那場大雪還沒化。
元驚玉一襲青衫,立在枯樹下,笑意比雪色還要清淺。
仿佛在說,看吧,大好人在這兒呢。
我覺著有些好笑。
趁著長纓去洗衣服的空當,我忍不住問:「喂,元驚玉。」
「那天晚上,你臉上的傷疤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抬眼看著枯枝上未消的殘雪,聲音淡淡:
「這世間,有我這種大好人,當然就有大壞人。」
「大壞人在大好人的臉上劃刀子,我就成了這副模樣。」
他長嘆:「他們都說,人死了之后,太疼的事情就不會記得了。」
「嘖嘖,都是騙鬼的。」
我欲言又止。
「我曾聽聞你位極人臣,前朝那位還在的時候,也算是個風頭無兩的人物。」
「竟有人敢欺負你?」
元驚玉彎了彎眉眼。
「哦?
「如若不是改朝換代,你可知道,在京都最繁華那條街道上,還有大涼百姓為我鑄的銅像?
「真是好一個,風頭無兩。」
我看不清他的情緒。
但我知道他說的那座銅像,背上刺了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