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哭了出來。
恰逢這時,我瞧見床角正有一條白綾,不知是哪位傷心老姐姐留下的。
往后余生,怕是也要這樣憋屈地茍活下去了。
我悲從中來,抓起那白綾,徑直朝房梁拋去。
只是沒等我做完這一切。
忽然,空中傳來一聲輕笑。
我瞬間止住淚意,屏息傾聽。
「誰?」
什麼聲音?
這冷宮該不會是鬧鬼吧?
還沒等我察覺到什麼,吊在空中的白綾驟然碎成兩段,腳下的凳子也裂開了。我極為狼狽地摔在地上。
也是這時候我才看見,房梁上……坐了個人,
準確地說,是「飄」了個男人。
我不哭了。
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指向半空。
「你,鬼……」
我不信神明,更不信這世界上有鬼。
這一次,那個男鬼跳下來,直接給我來了個貼臉殺。
我趕緊閉上雙眼。
尉遲善!都是假的!
隔了一會兒,我緩緩睜開眼。
沒想到,那鬼仍然出現在我面前。
「啊!」
我尖叫出聲。
鬼也正打量著我。
他立在一片清冷月光里,青衣白發,眉眼卻艷麗又濃烈。
那雙薄唇輕輕勾起,一開一合:
「小皇后,你哭得真難聽。」
「我還以為……是誰在冷宮殺豬了呢。」
雖然他沒說,但我也知道,方才那斷裂開的碎帛,還有凳子,全都出自他手。
是他救了我。
我偷眼看他。
這位……明明是只鬼,長得卻像極了仙。
4
見我跌坐在地,男鬼圍著我轉了一圈。
「你是……宋忱的皇后?」
我面無表情。
「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他輕笑:「我以為外面滄海桑田,人心易變。竟沒料到,宋忱還是那副性子。」
我不解其意。
令我更困惑的是,為什麼宋忱的冷宮里,會忽然冒出來一只男鬼。
仰起頭,我盯著他看。
「你是誰,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他施施然背著手,眉眼微垂,一頭白發更襯得青衫落拓。
「小皇后,我叫元驚玉。」
居然是他?
5
元驚玉?
那個臭名昭著的前朝奸臣。
前朝大涼國君常有煉丹求藥之舉,迷信鬼神。
傳言,他曾在海上偶遇仙人,受其點化,將仙人迎回宮中,高筑觀星閣供奉。
甚至,還直接封了個大國師。
那海上仙,就是元驚玉。
有人說,元驚玉法力無邊,上可求雨,下能止小兒夜啼。
還有人說,元驚玉經常夜宿涼帝宮中,二人……關系匪淺。
更有民間百姓口口相傳:「古有大涼國師者,元氏驚玉,青衣烏發。亂眾生,誤天下。」
思及此,我輕哧道:「這名字確實有所耳聞。」
「元氏驚玉,大涼國師,前朝天子的寵臣。」
內心忍不住多了一絲鄙夷。
假如我聽到過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那麼,我大抵能猜到,眼前的元驚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無非就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遇上了迷信的昏君。
二者加在一起,就成了黎民百姓的苦難。
只是,聽聞大涼覆滅之后,這位大國師似乎也不知所蹤。
人們都以為他氏躲回海上去了。
今時今日,我才知道。
那個大名鼎鼎的國師,竟然成了一抹鬼魂,還飄蕩在這冷宮中。
這后宮里除了女人就是女人。
元驚玉好歹也是個重臣,好端端的……怎會出現在這里?
我越想越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等一下!
我忽然悟了。
「難不成,你真是那老昏君的男寵?」
6
這一抬眼,我瞥見了元驚玉的頭發。
那首民間歌謠,唱誦的分明就是「青衣烏發」
。
現在怎麼又變成了一頭白發?
元驚玉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謎團。
聽見「男寵」二字,他似是有些無語。
「我與涼帝的關系,并非外界傳言的那般。
「被困于冷宮,也是事出有因。
「不過……」
元驚玉注意到了我腳上的傷。
「狗皇帝造的孽?」
我不說話了。
他俯下身,查看我傷勢,吊兒郎當地說:「都說自古帝王多薄幸,我瞧著,確實有幾分道理。」
隨后,元驚玉看向我。
「是我救了你。
「你坐在那里自言自語的時候,總是眉頭緊鎖,看起來似有未竟之事。
「小皇后。」
衣袂翻飛間,元驚玉輕輕嘆道。
「你想清楚了。倘若真想死,那草席下就墊著一把匕首。
「只是,若你真死了,那些未竟之事,可能就永遠懸在那里,再無人問津。
「但你若想活著,去完成那些事——」
他眸中似是有光,繼續說:
「墻洞里有傷藥。」
「這一次,無論你怎麼選,我都不會再攔你。」
7
那天的最后,我還是選擇了傷藥。
元驚玉的話點醒了我。
我還有很多「未竟之事」。
我要是真死了,尉遲家就會悄無聲息地淹沒在通敵叛國的罵名中。
今日那道圣旨中,宋忱只赦我無罪。
他就是要我親眼看著尉遲家的苦難,置卻只能身事外,痛苦地過完一生。
我偏不。
我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走向元驚玉所說的墻洞,伸手進去。
他看著我拿出小瓷瓶,又在我脫下羅襪的時候,悄然移開了視線。
白色粉末敷在鮮血淋漓的足尖,我疼得冷汗直流,卻倔強地不肯挪開視線。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傷藥溶于自己血肉中。
我要記住,今天這種疼到極致的苦楚。
我伏在床沿干嘔了半晌,艱難地露出一抹笑意。
「多謝你,元驚玉。」
他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