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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最是寒冷了,我咳了幾下便出了血。平日夜里采秋都是有空陪我的,卻偏偏今日李醫生請假,采秋去頂他的班給病人做手術了。
好冷啊,病房里寂靜如死水,我覺得就是今晚了。
我還沒有聽到他們勝利的消息,我還不能死,我強撐著身子,想開口喊醫生,可我的血一股一股地從口腔里涌出來,胃里、肺里,絞痛不已。完了!
我徹底要完了!
我在大牢里也沒有這麼絕望過,我想用敲打聲吸引醫生過來,可是我發現自己完完全全地使不上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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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過一次的人,何再畏懼死亡呢?不,我應該已經死過無數次了。但我就覺得,好可惜啊……我這一生實在是太可惜了。記得剛嫁入江家時,我瞧著那幾位夫人太太的,本以為是一場你爭我搶的豪門恩怨,
可大家心里卻都有了那麼點兒感情的。
我不似大夫人溫柔,不似二姨太美艷,不似三姨太活潑,更不似四姨太機靈。
我是那麼的平平無奇,那麼被硬加進來的五姨太。但那時的日子卻是最無憂無慮的,后來我被許知言救了,他對我而言自始至終都是恩人,
若不是他救我那一命,或許我真的就……命喪黃泉,再也不能為家國做貢獻了。可笑的是,也沒做過什麼貢獻吧,不過是多了一份綿薄之力罷了。
最可恨的,還是森村幸子這種漢奸了,她身世確實可憐,不知道我死后她會不會開心啊?哦對了,我還說想替尤子問問看,許知言對她的心意呢。看來如今是問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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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禮,我死后,你能把你寫的信燒給我看看嗎?若你舍不得,就在我墳頭念給我聽好了。
還有那張床頭柜上的照片,
可惜帶不走了。
以后我的墳旁要四周都種滿桂花和梅花,
這樣夏季和冬季我便都能賞到花了。
若有時候你帶了酒來,
也為我酌幾杯吧,
我怕那時我會饞的。
要是有桂花糕,那肯定是再好不過了。
我死后大家可都不能哭啊,
本來還想短暫一生過得絢爛點兒的,
沒承想就這樣要離開了。
雖遺憾的事還有好多好多,
可這樣也好,
剩下遠大的理想,
就靠各位同志實現了。
……
此時的月亮應該已經升起來了吧。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腳步聲,
是江禮來了吧?
是他了。
我感覺到他抱起了我,我聽到他在叫醫生,此時他應該很慌張吧?
我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和救我出牢的那日竟一模一樣。心跳聲?
我想起來了,拍婚紗照的那一日,那個心跳聲也是他的,我似乎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意,口腔的血再次涌出,來不及了,我在他的耳邊對他說了最后一句話:“你,要記得,我。”
……
-尤子篇-
說來這些經歷也讓人笑話,我的身份與許教授是萬般不同的,可就因為那日看了他一眼,我便記住了那些與他一起的美好時光。
許知言教授是順華會的人,這也是多年后我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在那之前我都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其實還蠻意外的。他長得白凈,若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學校里的學生。
當然,那時的那位旁人怕就是我了。初來乍到的我不是很懂中國話,剛下黃包車我便被他撞倒,手里的書更是落在地下。
那時的日子確實是最快樂的。他說了抱歉后抬眼的那一下,我是真真正正地心動了的,往前在日本和井村哥玩鬧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其實我并沒有因為我倆的身份而怎麼擔憂過,反倒是他,隔著我的兄長正田次郎,同我有些疏離。
我的兄長死于1940年的上海,是被許教授和江少帥解決的。在場的似乎還有《上海日報》的陳記者,當日的場面我記憶卻是深刻。
最沒想到的是,兄長竟會用幸子姐姐的身體擋向他射來的子彈。幸子姐姐本就是中國人,好像曾經還是江少帥的妾。
那個場面我確實是驚住了,剩下的我就只知道是一片混戰了。后來兄長的手下得了兄長去世的消息,立馬帶我坐上下一班的輪船回了日本。
自此,就是現在了。
打打殺殺的那些事我都還歷歷在目。
我老是會想起記憶中的那個有著理想的許教授,他不似江少帥一般意氣風發,卻最是溫潤了,
我怕就最是喜歡他這一點吧。
在學校的時候我就那樣跟著他,他老是說他有事有事有事,一次,兩次,三次……后來我便理解了,他是順華會的人,他是與我兄長對抗的人。
他發表的《海棠舊夢》《亂世浮生》那些書,后來我才讀懂的,全是為了自己的家國。
他是有著遠大理想的人,而我卻是攔住他實現理想的人的妹妹。不,其實最主要就是,我是日本人,而偏偏侵略他們的就是日本人。
回到日本后,我沒有再見過許教授,也不知后來的他有沒有萬事順意。
還有……
也不知道許溫羨老師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