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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鐘,森村幸子的船準時到了上海灘。只見她穿著一身和服下來,正田次郎派的人下車去接他,我上好倍鏡和子彈,舉好槍,準備一槍打準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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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到她的臉時,竟遲疑了。不對,不對!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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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所謂的森村幸子,是曾經和我們一起湊桌打麻將的那人,是在江宅廚房為我燉湯的那人,是當時在防空洞被抓走的那人,是怕打打殺殺,如今卻與敵人為伍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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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就是森村幸子,
森村幸子就是二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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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究竟為何要棄國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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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從前那個風情萬種、高傲自大的二姨太,如今淪為了日本人的傀儡,變成了森村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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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拉著她的手質問她,我好想問清楚這兩年發生了什麼,包括她們在審訊室里,大夫人究竟為何這般被殘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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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懷疑了。為何我還不動手?為何我還在心軟?我都已經瞄準她了,可是我就是下不去手。江禮反復交代,
讓我千萬不可心軟,
為何我手指還是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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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那樣看著她上了車,看著她坐在正田屬下的車里有說有笑,忽地她抬頭望向了我,是我的錯覺嗎?
為何她對我點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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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出我了。
她絕對認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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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抖地收好槍后,
不知何時,我眼角有了淚。
是為什麼哭?
我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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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許知言聽后也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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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的夜里,我們再一次約好了江禮,一同商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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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夕陽剛下,就傳來日本人在教堂置放毒氣彈的消息。
江禮顧不得別的,組織好軍統的拆彈小隊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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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也急匆匆地被學校叫回去,我本想同他一起回學校的,可許知言讓我在家把門反鎖,好好待著,叫我哪里也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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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我的安全,二是不要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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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話地回到家,可心里卻忐忑不安。遠處的槍聲震耳欲聾,仿佛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夜里。我毫無意識地來回踱步,但愿江禮和許知言都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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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敲門聲傳來。
是許知言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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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從房里跑出去,
即使摔了個踉蹌,
也顧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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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許知言,也不是江禮,是成了森村幸子的二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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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就確定是她了。她的臉頰還有淚痕,明顯哭過。她一把抱住我,再一次淚流滿面。“救我,阿羨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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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她進來后,把門鎖上。
她抽噎地說道:“兩年前,我和大夫人被抓到審訊室。日本人逼問大夫人江禮的下落,大夫人不肯說,他們便把大夫人衣服脫光,當著好多人的面…”
“后來甚至放狗咬她,她就坐在牢椅上,生無可戀地看著我。我求正田次郎放過她,正田卻把矛頭轉向了我。”
“他把我帶去櫻木館,讓我每夜陪他這個畜生,他甚至還讓我學日本舞。我受不了那些折磨,企圖自殺時,是尤子救了我。”
“后來正田逼迫我改名字,把我送去了日本東京跟著藝妓學藝。他們看不起我是中國人,我幾乎每日都在被毒打。”
“再后來我不知道大夫人是否還活著,是否還受了哪些折磨。”
“你告訴我什麼方法可以殺正田,我要殺了他這個畜生。
阿羨,是他讓我不干凈了。”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仇,把他們傷害我的全部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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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就在前幾天,我陪正田的老師一整晚后,這才有了能回到上海的機會。你不知道我為這個機會準備了多久。”
“對外正田說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他變態又恐怖。就在昨晚我準備刺殺他時,他竟發覺了,他把我摁在地上,對我又踢又打。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趁剛才他去教堂的機會,我才能逃脫那些士兵的視野,跑來找你。”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你,阿羨。你不知道我昨天在碼頭見到你我有多開心,我敢保證那就是你。”
“阿羨,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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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仿佛在把她這兩年所受的苦和委屈全部發泄出來。多好的一個她啊,怎麼就被日本人折磨得不成樣子。曾經她引以為傲的樣貌,
如今卻骨瘦如柴,再沒有一絲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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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嘗試安撫她的情緒。她說她不知陪睡了多少畜生,早就已經不干凈了,我聽到這句話時,心里莫名更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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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她是在百樂門萬眾矚目的頭牌,二十歲她是江宅被嬌寵的二姨太,可怎麼到了二十五歲,她被日本人摧殘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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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說她還要回去,她還有事情沒做完。我本不想放她走,因為正田次郎根本沒把她當個人,可二姨太執意要走,她說她此次來就是為了告訴我,可以準備在訂婚宴上刺殺正田了,到那時她會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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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前腳剛走,許知言后腳便進來家門,臉色沉重地告訴我,江禮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