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言做官做得很兇,一年到頭都埋在卷宗里。我娘有時候做了好菜給他送去,回來咂嘴感嘆,說這孩子,簡直不要命了,一天只睡兩個時辰。
做官,少不得要應酬。據我所知,他是不太會喝酒的,有幾次,我卻見他嘔出血來。我一邊給他熬小米粥,一邊問他,干嗎要這麼拼命。
顧清言倚在床頭,沒有束發,紅著眼睛瞧我:「我是個俗人,就想做大官。」
我覺得,我認識的顧清言,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
可他又分明說出來了。
我不知如何言語,只得放下小米粥,囑咐他放涼了再喝。
顧清言拼命,沈照也有意打壓世族,兩人一拍即合,沈照破格提拔,不過一年,顧清言就官居四品。
沈照推行新政,削弱世族勢力,八月,沈照于行宮內中毒。
顧清言傳消息來的時候,我正在做一只羽毛耳墜。
鉤針扎進肉里,我恍若未覺,站起來問顧清言:「生死不明……是什麼意思?」
顧清言嘆了一口氣。
「皇上中毒這件事,被幾個首輔大臣壓下來了,這是我秘密得到的消息。」
想起自己這樣看著太異常,我勉強編起自己都不信的謊話:「我、我聽說……這位新帝,推行新政,為咱們老百姓出頭,心里很是欽佩……兄長,你……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顧清言面露難色。
不怪他,帶一個大活人進宮,怎麼想也太難了。
他沉吟片刻,說道:「你可有什麼信物?」
我心頭大震。
那日他果然看到了!
他曉得我和沈照的關系!
顧不上其他,我立馬找出沈照留下的玉佩。
顧清言點點頭,說道:「有了玉佩,那就好辦了。
」
顧清言計劃,讓我假扮小太監,緊跟他身后。他手持玉佩,遇有人攔,說是皇帝密召。
宮規我不懂,但顧清言假傳圣旨,怎麼想,都是殺頭的大罪。
我不能為了我想見沈照,就叫顧清言平白送命。
臨出門,我悔了。
同顧清言說,我不去了,求他幫我把這塊玉佩送到沈照身邊。
五天后,顧清言帶來新消息,沈照醒了。
他神情躊躇,我知他還有話講。
顧清言道:「是崔氏女衣不解帶照料的。」
我了然,他們畢竟有婚約。
顧清言道:「你……不生氣嗎?我不知他曾經許諾過你什麼,但你既稱我一句兄長,那兄長要勸你一句,他……不是良人。」
我平靜道:「我知道。」
趙四水這樣的人,我把不住,我一開始就知道。
就算沈照說要娶我為妻,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畢竟有他的難處。
便是娶我為妻了,他也未必是一心人。
可我年少時遇見了太驚艷的人,我總是忘不掉他。
總歸,他平安就好。
這一年我十八,已經算個老姑娘。
我娘又出去吃了兩回老姐妹嫁女兒的酒,徹底繃不住了,抓起掃把,追著我滿院子跑。
如意咂舌:「陶嬸,便是春風樓里的老鴇,也沒有你這樣的。」
我為躲我娘,幾乎快要上樹。
所幸最后關頭,顧清言來了。
我跳著腳往他背后躲,顧清言護住我,笑著道:「陶嬸,消消氣。」
我娘不依不饒。
「消氣?消什麼氣,小小不嫁人,你養她一輩子嗎?」
顧清言朝我瞥了一眼。
「好啊,養一輩子,又有何妨?」
我心神俱震,只覺得很久以來,有什麼東西一直被我忽視了。
顧清言又道:「不但小小,便是如意、陶嬸,你們我都要養一輩子的。
」
如意笑道:「哎呀,顧清言,你真是出息了。」
我在心里默默唾了自己一口,暗笑自己自作多情,顧清言這麼個清高的,怎麼會對我生情。
一月后,沈照來了。
他來,多在夜里,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
這一回,卻是青天白日,走的正門。
許是大病初愈,他臉色蒼白。
我把他迎進門,問:「毒都解了嗎,怎麼來了?」
沈照睨我一眼:「我再不來,顧清言要養你一輩子了。」
我心頭直跳,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他同我娘寒暄兩句,站起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陶嬸,其實在下今天來,是來向你提親的。」
我娘嗑到嘴邊的瓜子,突然掉了。
「在下愛慕小小,想娶她為妻,原本早該來的,只是家中父親突然去世,一時瑣事太多,還請陶嬸原諒。」
我站在旁邊,默默撿起娘那撒了一地的瓜子。
沈照又道:「至于聘禮,來之前,在下在庫房里挑了又挑,只覺得沒一樣配得上小小,在下前思后想,覺得還是只能以國為聘。」
我娘咂巴兩下嘴,茫然道:「以國為聘——是個什麼意思?」
沈照道:「在下在衙門里當小差,把衙門給小小當聘禮的意思。」
我忽然擰巴起來,當著娘的面道:「我不同意。」
沈照蹙眉:「為什麼不同意?」
是啊,為什麼不同意呢?
我在心里面問自己,你拖著不嫁人,可不就是心里面有他。
等他真的來娶你了,為什麼又要不同意。
沈照道:「你是因為崔汐瑤的事嗎?我和她的一切,都是假意親近,可以一樣一樣說給你聽。」
我道:「不必解釋,我相信你。你說不會娶她,要來娶我,你做到了,我心里感動,可是,成親的事,還是算了。
這些年,我確實心里念著你,但我終究只是個賣豆腐的,入宮,當皇后……聽起來太遠太遠了……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