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做這種事情,我們幾個女人,拋頭露面,不合適。」
我心說可巧,我有現成的人選。
我用芭蕉葉包上三塊豆腐并半碗豆漿,再去找到顧清言。
顧清言一見我就要走,我拉住他,道:「顧先生,先別走。你說不吃嗟來之食,我給你道歉。如今我有個差事想雇你,你接不接?」
顧清言不愿意,我用言語激他。
「怎麼,先生空有治世之才,一家小小的飯堂,卻治不下來?」
顧清言負氣答應,我們的鋪子就這樣湊湊合合開下來。
顧清言主外,又另外雇了兩個大娘,每天負責炒些青白小菜。
我們把菜價訂得極低,酒水的價訂高,肉菜只在初一十五那天有,如此一通篩選,留下來的,就真是吃不起飯的讀書人了。
讀書人心氣高,菜價低,也怕他們不來吃,又備下紙墨若干,打個以墨寶換餐食的幌子。
每個月去錢莊領五十兩銀子,總歸心里不踏實。
我同如意商量,最后決定再開個首飾鋪。
她長得好看,又當花魁那麼多年,最知道如何打扮,由她畫花樣子,我出去找材料回來做。
我們不做金銀那些貴玩意兒,就做些太陽底下閃閃發光亮眼的小東西,諸如蝴蝶簪子、羽毛耳墜之類,我能說會道,再加上如意這個水靈靈的賽西施做活招牌,倒也頗受小姑娘小郎君喜歡。
一月下來,竟也能掙二三十兩。
這些錢,我和如意對半分,屬于我的,留出來一份給阿娘養老,另一份,給那些來學認字的女孩買些筆墨吃食。
天氣漸漸熱起來,我瞧著顧清言那身破衣爛裳實在礙眼,狠狠心,掏出我被趙四水吃剩下的那幾個私房錢,給他置了兩身新衣裳。
要不說人靠衣裝,顧清言換上這一身寬袍廣袖,頓時像模像樣起來。
我娘,向來是看見個好看的,都要問兩句。
拉著顧清言,又是那老三句。
「可有婚配,家中兄弟幾個,雙親可還健在?」
我尷尬得恨不得立馬捂住我娘的嘴,顧清言紅著耳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道:「意中人……有一個的,只是還沒去說親。」
顧清言向來清高,此話一出,我著實沒想到,撫掌大笑道:「是哪家的姑娘?」
顧清言含糊道:「是……是個好人家的姑娘,等我明年高中,就去娶她。」
夏日覺短,半夢半醒間,我恍然瞧見床邊坐了個人,長眉微挑,鴉睫下綴著一粒小痣。
我沖他笑笑,他也沖我笑笑,替我捏一捏被角。
我驚覺這個好像不是夢,從床上跳起來,又被他按住,重新塞回被子里。
「再睡會。」
沈照沒有點燈,袖袍跌在我榻上,像一個旖旎的春夢。
我磕磕巴巴起來。
「什麼時候來的,你、你明天不上朝嗎?」
「上,看你睡會我就走。」
沈照的聲音極倦,那個旖旎的春夢被戳了個泡泡,一下子碎了,我往床里面挪了挪,道:「上來躺會嗎?」
他道:「我們并未成親,這于禮不合。」
「所以啊,咱們小聲些,別叫娘又拿著菜刀來找你拼命。」
沈照莞爾,然后和衣躺了上來。
他好像真的是累極了,睫下兩片烏青,躺上來,不過幾個呼吸便睡著。
我從床邊上坐起來,借著一點星光,看他的眉眼。
說是躺會,也沒躺多久,只不過半個時辰,沈照就睜開眼,安靜地看著我。
這時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我原先一直盼著他來,有好些話想同他講,講講我新開的鋪子,講講我用五十兩銀子養了好些讀書人,可是他真的來了,我又講不出來了。
見一面的時間太短,幾個眨眼就會飛走。
看了一會,沈照坐起來,說:「你是不是長胖了?」
我立馬給了他一巴掌。
「誰胖了,你才胖了,有病。」
沈照大笑:「我可能真是有病,就喜歡被你罵。」
我竟然從這笑里瞧出兩分寂寥來。
他父王剛走,他即位,來不及悲傷,就要振奮精神與世族周旋。
身邊,怕是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
我垂下眼,說道:「我遇見了一個人,叫顧清言,很有才,以后朝堂上的事,他或許可以幫你。」
沈照點點頭,說記下了。
送走沈照,我分神注意著娘那屋的動靜,卻不妨,院墻拐角處,悄無聲息立著一個人。
我幾乎撞到他,剎住腳步,瞧清這個人,是顧清言。
我心中忐忑,不曉得他為何出現在此,又究竟看到幾分。
可顧清言終究是個寡言的人,他只是朝我笑笑,道了一聲早。
這種事情,他不說,我也不好主動去問,只得由此作罷。
10
來年春闈放榜,顧清言中了榜眼。
這是天大的喜事。
畢竟,我素來有個同狀元探花打對眼的心愿。
如今顧清言高中,可叫他打馬而過時,在我家豆腐店前多繞兩圈。
我同他打趣,問他何時去娶他的意中人。
顧清言落寞一笑,說:「不娶了。」
「為何?」
「我……來得太遲。」
不妨戳到人家的傷心事,我尷尬地安撫道:「你赴京趕考,人家等不了嫁人了,也是常有的事。你莫要急,我叫我娘替你留意。如今想嫁你的姑娘,只怕多得要排隊。」
顧清言顯然不想多談,他扭頭道:「按年紀,我虛長你幾歲,如今,我想收你做義妹,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