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工夫后,我端個小板凳坐著,看趙四水黑著臉用紗布纏手指。
許久沒見,趙四水居然更清瘦了一些。自覺有愧,我尷尬道:「你怎麼來了?」
趙四水白我一眼:「我給你的玉佩,半年沒用過,一用就是一千八百兩,我能不知道嗎?」
也是。
「你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沒事,就是打算把如意贖出來。」
趙四水愣住:「為什麼?」
「我覺得她很可憐,而且,我想和她做朋友。」
「……上次你不是這麼說的。」
我反白趙四水一眼:「女人的事情你少管。」
趙四水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我有多忙,怕你有事,特意來看你。天底下,也只有你敢這樣同我說話。」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我驟然想起來,眼前這人,已經貴為太子。
還要娶媳婦了。
我抿住唇,然后道:「還沒有恭喜你,雙喜臨門。」
「你——」
趙四水拍桌而起。
與此同時,房門猛地被推開,我娘提著一把菜刀站在門口,同我們大眼瞪小眼。
我娘說,她聽見我尖叫了。
她還說,聽見我屋里有男人聲。
她提著菜刀,要來與采花賊拼命。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個采花賊,是趙四水。
8
命數這種東西,起承轉合,總是這般神奇。
我、我娘,還有趙四水,居然還能有一日,坐在一起圍爐煮茶。
我娘往火堆里扒出塊紅薯,問趙四水:「你如今,在哪里謀生?」
趙四水道:「我如今在衙門里當差。」
須知,我娘生平對我未來的展望,第一條便是找個在衙門里當差的姑爺,第二條才是去隔壁張屠戶家做老板娘。
果然,此言一出,我娘瞬間客氣起來。
手上正扒皮的紅薯,本來要自己吃,現下手腕一轉,遞給了趙四水,親切道:「陶嬸平日里瞧你就有出息,當的什麼差呢?」
趙四水接過去,把紅薯上的灰拍干凈,又遞給我,客氣道:「一點小差事罷了。」
我坐在旁邊吃紅薯,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大抵是趙四水今日沒戴面具且穿得人模狗樣,我娘好像已經忘記了他會殺人這件事,對這個衙門里當小差的趙四水越看越滿意,追問道:「那……可有婚配,家中兄弟幾個?雙親可還健在?」
我不高興了,放下紅薯道:「娘,你問他這些干什麼?」
「問問怎麼了?你這個死丫頭,娘又不是問你,人家趙四水都沒有不高興,你不高興什麼?」
趙四水捧場道:「陶嬸既然想問,在下自然樣樣都要說的。家中雙親健在,兄弟三個,我排第二,至于婚配嘛,暫時還沒有。」
好一句暫無婚配。
我看那告示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明明都要娶媳婦了。
可是,林小小,你又在生氣什麼呢?
氣他騙你娘?
還是,氣他要娶媳婦了?
他總要娶媳婦。
不娶個漂漂亮亮的官家小姐,難道還要娶你這個大字不識的嗎?
再說了,他娶不娶媳婦,又關你什麼事?
那邊娘又道:「想娶個什麼樣的?」
趙四水的聲音平和:「自然是,娶個情投意合的。」
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我丟下一句吃飽了要去睡,站起來就走。
等走出來,才發現,我本就在自己的臥房。
我們圍爐煮茶,原是在我的臥房,現在我走出來,家里能睡人的,除了娘的屋子,剩下的,就是趙四水那間西廂房。
我心中長嘆,到院子里的石階上坐下。
月色如露,我看了會子星星,把頭枕在雙膝之中。
趙四水走后這半年,張大牛對我熱情依舊。
我不再去買筒骨,可他家上好的腰排,總是一斤一斤往我家里送,搞得我都不敢路過他家。
娘總催我。
算年紀,我也不小了。
早該嫁人。
可我不想嫁。
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趙四水在沙地上教我寫字。
沈照的【照】,我寫得比林小小的【小】還要好。
不曉得過了多久,身邊坐了個人。
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趙四水。
他道:「我知道你看到了告示,我父皇給我定了個太子妃。這婚事,不是我自己挑的。」
我埋著頭,沒說話。
「皇子聯姻,公主和親,生在皇家,很多東西,都是身不由己。」
他把我的頭從膝蓋里薅出來,指腹抹去眼角淚痕:「哭什麼?我不會娶她。」
我淚眼蒙眬望著他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想了想,說道:「不喜歡,我喜歡趙四水。」
「嗯,我就是趙四水。」
「你做沈照,就不是趙四水了。」
他把我的一縷頭發纏在指尖,抵著我額頭道:「趙四水能娶你,難道沈照就不能嗎?」
沈照要娶我?
他是太子,他怎麼能娶我呢?
我磕磕巴巴道:「你、你是想讓我做個外室嗎?我們家雖然窮,可我不做外室的……」
沈照皺著眉打斷我。
「你為什麼要做外室?我說的是娶,你沒聽明白嗎,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他的妻子……
可不就是太子妃?將來要做皇后的。
這太荒唐了。
我道:「琴棋書畫,我一樣都不會,怎麼配做你的妻子?」
「琴棋書畫,宮里自有名家,我的妻子不需要會這些。我剛剛才同你娘講,想娶個情投意合的。難道你沒有聽見?」
自然是聽見了。
我吸一吸鼻子,同他道:「你喜歡我,同我講這些,我心里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