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暈了。」
我提著三塊白豆腐出門找秀才,到了晚上,領回家一個穿白衣服血淋淋的男人。
阿娘打開門,只瞧了一眼便想要尖叫。
可是我已經忍身邊這個血淋淋的人忍了半宿,驟然見到阿娘,率先忍不住,搶先一步暈在了阿娘懷里。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
鋪子沒開張,阿娘在院子里泡豆子,西廂房里躺著那個白衣服的人。
哦,不是白衣服了。
他換了一身阿爹的粗布裳,只是仍然戴著銀面具。
我跑去院子里問阿娘怎麼回事。
「昨天你昏過去以后,那個人跟娘一起把你搬到床上。你說說,你還沒嫁人,他一個陌生男人,怎麼能……」
可惜我完全抓錯了重點。
「他說什麼了?他叫什麼名字?他有沒有用劍威脅你?」
阿娘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沒有。他的事,咱娘倆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去看看他醒了沒,醒了讓他快走。」
我又跑到西廂房去,白衣裳——暫且先這麼叫他吧——頭底下枕著他那把劍,睡得正香。
我瞧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從床底下翻出一本書來開始念。
秀才教我的字不多,遇著不認識的字,就用「圈」來代替。
「學而圈習之,不亦圈乎。有圈自圈方來,不亦樂乎……」
如此念了半刻鐘,床上的人嘆了一口氣,終于忍不住道:「你拿過來,我教你念。」
我把書往桌上一扣,欣喜道:「白衣裳,你醒啦!」
「……你這樣念書,想不被吵醒,很難。」
事實上,白衣裳根本走不了。
他傷得不輕,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要我攙著才能快速離開那條小路。
問題是,他不走,我和娘住四方小院,怎麼能藏下一個大活人,況且,還是個男人。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白衣裳把他的劍又拔了出來。
表示他雖然傷得很嚴重,但取個把條人命還是易如反掌。
阿娘和我沒話說了,只想著把這尊大佛趕緊治好,快快送走。
金創藥嘛,哪家哪戶都備著點。
缺的是止血藥。
說話間,白衣裳后背的傷又滲出血來。
眼看我又要暈,阿娘一巴掌拍在我腦門上:「你去本草堂,找崔大夫要點止血的。」
我捂著頭道:「好端端的,我怎麼要止血藥嘛。」
「笨,就說你月事二十天了還不干凈!」
……
此話一出,空氣驟然安靜。
良久,白衣裳咳了一聲。
我回過神來,臉上躥得通紅,一跺腳跑了。
3
白衣裳說,他叫趙四水。
我覺得這大概是個假名。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戴面具的人,給你說他的真名吧。
不管怎樣,白衣裳總算有名有姓了。
趙四水就這樣在我家住下來。
他的傷比他表面上看起來要嚴重得多,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睡覺。
我端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圈圈復圈圈」地念書。
等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就扶著額頭坐起來,再教我一兩個字。
很快我們發現一個新問題,趙四水這個住,是白吃白住。
我娘不干了。
我們孤兒寡母兩個弱女子,憑什麼養你一個老爺們?你穿戴這麼好,給個玉佩扳指什麼的,我們出去換點錢再給你養傷。
趙四水說,他身上這些東西都大有來頭,隨便一樣拿出去,東西上午到的典當行,下午他的仇家就能殺到我們小院。
不僅如此,趙四水還強烈要求,讓我們把他的那身血衣燒掉,再把他身上那些個玉佩扳指埋在院子里的樹根下。
這下,相當于是躺在金山上要飯了。
娘在院子里推石磨磨豆子的時候,時常用一種殺人般的兇狠目光盯著那樹根,幾乎要用目光將樹根鑿穿。
阿娘心情不好,連帶我,干什麼都要被罵。
把豆腐弄碎了一小塊要被罵,吃飯多吃了一口米要被罵,簡直連呼吸都是錯了。
我琢磨著,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是趙四水在我家住一百天,我豈不是要連著被娘罵一百天。
這也太可怕了!
天天喝豆漿不行,還是給他弄點骨頭湯吧。好快點,讓他趕緊走。
于是我把自己多年私藏下來的銅板盡數翻出來,開始每天去張屠戶家給趙四水買骨頭。
我趴在床邊,看趙四水喝骨頭湯。
他每咽一口,我就在心里記上一筆:一個銅板。
一個銅板兩個銅板三個銅板……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灼,趙四水喝了幾口喝不下去了,他把碗挪開一些,小心翼翼問道:「……要不,你也喝點?」
我猛點頭,于是湊過去一起喝。
喝了幾口,我也喝不下去了。抬起頭問趙四水:「你說咱倆在這里喝骨頭湯,娘在院子里喝豆漿,是不是不太好?」
趙四水扶額。
于是奇觀出現了。
我和娘兩個弱女子養個拖油瓶,日子反而越過越敞亮,家里天天都喝骨頭湯。
半個月過去,我摸著肚子上新貼的二兩肥膘,若有所思,娘說得果然不錯,肉就是比豆腐好吃。
天天喝骨頭湯,也帶來一些新問題。
之前秀才天天來我家鋪子上買豆腐,我誤以為秀才對我有意思。
現在換我天天去張屠戶家買肉,他兒子張大牛該以為我對他有意思了。
今日去買筒骨,大牛哥多給了我兩條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