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念著春日宴。
祝詞稍稍拉回了我的心神。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
阿兄的步子卻突然止住了。
他的掌心出了汗,捏緊了我的腿彎。
「公子?」
謝朗沒吭聲。
喜娘這才意識到什麼不對勁。
周遭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我和謝朗的天地間卻靜謐得異常。
他掀開了我的紅蓋頭。
輕薄的紅紗像雨打萍,飄落在青磚石上。
謝朗淡色的眸子,濃郁得深沉,是我從未見過的瘋狂。
「謝皎,我再問你一次。
「你當真愿嫁?」
我耳邊嗡嗡的。
喜娘在喊著什麼,小廝們奔走亂成一團,我全然都聽不見,又好似全都聽真切了。
他們說,謝三搶人了。
「阿兄……你在做什麼啊?」
我倉皇地想去撿起紅蓋頭,卻被謝朗攔腰抱起。
一院喧鬧被隔絕在外。
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佛面少年郎,那個驚才絕艷的謫仙謝三,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親手抱走了他即將上花轎的繼妹。
18
濕熱的唇貼在我的花鈿上,一觸即逝。
我不可置信地收縮瞳孔:「阿兄……」
他的眼睛里裝著驚愣的我。
「謝皎,我不想當你的阿兄。
「從一開始便是。」
謝朗說,從一開始便是。
我的思緒憶起那年,他對初來謝府的我說的那幾個字:「她才不是我妹妹。」
被謝朗吻過的額心開始發癢,我硬生生地掐斷了快要鉆出來的嫩芽。
強忍著苦澀:「阿兄,你不要再說了。你快將我背上花轎,讓我與周曜禮成吧。
「我聽見他們說你……說你搶兄妻,說你對繼妹有不軌之心,小月兒不想你被非議……
「我是不想嫁人的,更不想嫁周曜。
可是起初他拿你和爹的安危逼迫我,娘親知道你們遇險徹夜難眠,我實在害怕他們傷我們一家人,所以才主動和他說愿意嫁他……這次東窗事發,我本以為周曜也會與三皇子一起被清算的,可是周曜沒有!周曜沒有啊阿兄……」
我哭花了滿面紅妝,泣不成聲。
眼淚混著紅妝都糊在他月白的衣襟上,一片狼藉。
謝朗將我摟進懷中:「謝皎,你不要怕,后事我會處理妥當。
「謝皎,謝皎……」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是我沒能護好你,叫你受他們如此逼迫,謝皎,你怨我嗎?」
謝朗哭了。
他的淚滴在我發頂,順著我的發絲流經被他吻過的額心,澆灌了被我掐斷的芽。
他明明也被他們傷得極深,險些死在軍營。
可我的阿兄,他還在問我,怨他嗎?
「阿兄……」
按捺不住的禁忌之芽突破了最后一層束縛,以躥天之勢長出藤蔓,將我與阿兄緊緊纏繞在一起。
我再難自抑,回抱住這個被我壓在心底的人。
悄然而至的雨露淅淅瀝瀝,藤蔓相勾相連,盤根錯節。
蔓葉間細潤連綿的,是滴答聲。
19
周曜被革職押入了天字牢。
向圣上檢舉他的竟不是謝朗,而是他親生父親周寅。
周寅呈上了周曜與鄭忻的書信,里面橫橫豎豎,是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叛通外敵,陷害臣子,招權納賄。
一樁樁都將他釘上了死路。
世人的論調又變了。
從斥罵謝三搶婚,變成了對周曜的落井下石。
沒人料到謝朗會替周曜求情,并與謝令方一同請求解佩辭官。
圣上念在周曜有護主之情,功過相抵免除了死罪,褫奪了他的官職,流放嶺南。
周曜被釋放的前一日,謝朗帶我去牢獄見了他。
周曜單膝曲起,背靠灰墻,還是那般明媚耀眼,就算在獄中也不減分毫。
完全不像一個被親人背叛,一夕間失去所有的人。
「周曜,你可曾后悔過?」
他笑得燦爛,像聽到什麼趣話。
「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走上這條路,算計你,算計皎皎,算計所有人。」
「好。」
謝朗應聲,解下了裾間的佩玉,彎腰放在了柵欄內的磚地上。
「你初回京時,曾與我有過一段同磨硯共枕席的情誼。
「那時你送了我這塊青玉。」
周曜眸光閃了閃,盯著那塊玉沉默良久,身子終是滑了下去。ӯz
謝朗牽著我的手,走上回家的道。
我忍不住問他:「阿兄,再來一次,你還會救周曜嗎?」
阿兄救了周曜兩次,我沒有說是哪一次。
但他知曉,我問的是第一次。
他聲音沉靜,像遠山霧靄。
「會。」
是了,這才是我的阿兄,我喜歡的謝朗。
我的腳步輕快起來。
今夜過后,我們也要離開京城,開始新的生活了。
阿兄和娘親他們商量后,決定舉家搬去云城。
「不過阿兄,你為何選了云城?世人稱道的,不都是什麼江南好時光麼?」
謝朗許久都未吭聲。
直到我瞧了過去,他才右手握拳作掩,一邊咳嗽,一邊紅了耳尖。
「我第一次與你牽手,是在云城的雪地里。
「是以我想,還是云城罷。」
20
謝朗視角番外
謝朗是謝氏族內的三公子。
他的父親謝令方因為與謝氏起了齟齬,帶著他單立了門戶。
他自記事起便沒有母親,是父親一人帶大的。
謝家曾說他不是謝令方的親生子,是旁支的孩子。
他的父親謝令方,好像并未娶妻生子。
謝朗并不在意此事。
除了某些時候比他還像個孩童之外,謝令方確實是一位稱職的好父親,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