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孫瓊年說著昨夜宮中的驚險。
后背起了一層冷汗。
鄭忻與北境勾結,里應外合,得知謝大將軍昏迷,謝小將軍身陷苦戰,逼進了養心殿,將冷箭指向了他的父皇。
他們原以為在邊關「獨自抗敵」的謝朗帶兵趕至,將鄭忻等人伏捉,才平息了一場謀逆。
我心中驚顫,原來謝朗一直沒回邊關?
難怪他要送我回京。
原是為了暗中安排后手。
「那周曜呢?他不是三皇子的伴讀嗎?」
我抓住了瓊年的手,她飲下一口涼茶,才接著說道:「他在你兄長來之前,就替圣上擋了致命一劍,昏死過去了。
「聽說當時最忠心護主的就是他。
「謝朗和阿娘他們的意思,周曜也是要清算的,只是現在這樣……」
我脫力地松開她,不知是懊恨多一些,還是淡然多一些。
周曜果真是對自己也狠的人物。
「不過你兄長貌似也不大好,他先前這段時日都住在我家,你可要去看看他?」
……
「謝小將軍是舊傷復發引起的熱癥,這帖藥服完切忌再勞心神。
「有勞王院正了。」
慈玉長公主送走御醫,留下我與謝朗兩人。
躺在榻上的謝朗燙得驚人,冷白的肌膚染上不正常的紅。
我擰干濕帕,放至他額間降溫。
替他掀開了一角竹紋的被褥。
這個房間……不太像客房,倒像是阿兄一直生活的屋子一樣。
處處都是他的痕跡。
青竹葉、八寶硯乃至綠檀。
都是阿兄喜愛之物。
我拿起方桌上被鎮紙壓住的簿子,米黃的紙封有一角泛著白,上面寫著孫什麼什麼,像是誰的名字。
是阿兄的字跡?
「謝皎……」
我手中一抖,將簿子壓回原處。
謝朗雙眸緊閉,我松了口氣,是夢中囈語了麼?
他額頭的帕子又干了。
我伸手欲拿,睡夢中的謝朗不知從何生出一股蠻勁。
手腕被捏住,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倒在謝朗身上。
好熱,好燙。
阿兄他好用力。
「痛,阿兄松手……」
謝朗神志不清,呢喃著,呢喃著我聽不清的詞。
我艱難地掰開他的指骨,從床榻上慌亂爬起。
手腕和身上的熱度,卻像烙鐵的印。
怎麼也退不去。
我狼狽離開公主府,甚至沒打招呼。
心房有什麼在涌動著。
好似我再不逃,就會沖破土壤。
16
春融碎雪,萬象盎然。
內亂平息后,北境的狀況霍然而愈。
謝令方在一個和煦的春日里凱旋。
我與周曜的婚禮也提上日程。
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六禮完成了五項,明天是最后一禮,親迎。
阿娘和謝令方一起,做了一大桌菜,都是我喜歡的吃食。
我們四人在兩年后終于又一同吃上了團圓飯。
謝令方喝了很多酒。
我與阿娘還未哭,謝令方就已涕淚滿面。
「當初來家時還小小的一個人兒,怎的如今就到了成婚的年紀?
「那年你才十三歲,比小星兒矮了一大截兒,現在都和他差不多高了。」
謝朗默不作聲,從不飲酒的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嗆得咳嗽不止。
我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睫微抖,笑著道:「我現在哪兒有阿兄高呀?阿兄比我高一個頭呢。」
謝令方哭得沉浸:「小月兒至今都未喊我一聲爹爹,就要離開家了。
「是不是謝令方做得不夠好,還不是你心中認可的爹爹……」
我有些動容,眼眶濕潤,第一次對著謝令方喊了那兩個字。
「爹爹。」
其實謝令方,已做得足夠好了。
這頓飯并未用太久。
明日黃昏見禮,新婦寅時便得開始梳妝。
阿娘今夜過來與我同寢。
我親昵地摟著娘親,像小時候一樣嗅著她身上清香的味道。
方才飯間忍住的眼淚,在抱著阿娘的瞬間決堤。
「阿娘……」
她強忍不舍安慰我:「小月兒不哭,以后要常回來看阿娘。Ӱȥ
「阿娘只有一個小月兒。
「小月兒也只有阿娘一個娘親。」
阿娘笑了,她擦去我臉頰的淚痕,輕聲細語,唱起了從前哄我入睡的小調。
眼皮愈來愈重,我在清耳的曲調中沉沉睡去。
17
門外是喜樂滔天。
我坐在閨房內,由著喜娘涂上紅色的口脂。
銅鏡中的人鳳冠霞帔,梳著待嫁新婦的發髻。
「金烏西沉了,快讓人把謝公子請來。」
喜娘替我披上紅蓋頭,我聞言欲起身,被她按坐在凳上:「頭不見天,腳不落地。
「娘子切不可動身,否則會壞了吉事。」
我的眼前是一片紅,隱隱約約能看見人影晃動。
請謝朗的小廝去了很久,久到喜娘快要親自過去,謝朗才姍姍來遲。
紅蓋頭前的影子越來越近。
我一時間忘了呼氣,僵硬地按照喜娘的指示趴上謝朗的后背,摟住他的脖頸。
及笄后,這是阿兄頭一回背我。
謝朗身上的熏香很清爽,但貼得這樣近,我還是聞到了一絲絲酒氣。
他昨夜……難道飲了不少酒嗎?
可謝朗步子穩妥,又不像喝多的模樣。
我的頭距他的后頸只有一寸距離,紅布貼在他的后腦勺上,幾乎可以看見阿兄脖子上細小的絨毛。
我吐息間,謝朗的脖子好像縮了縮。
撲通撲通。
我的胸膛壓在謝朗后背上,彼此的心跳都共存共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