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在阿娘面前恭敬有禮,言辭懇切。
句句以我為先,以謝府為先。
最后將婚期約略訂在謝家軍凱旋之際。
我躲了三四個月,還是在議親結束后被他抱進了馬車。
「剛才為何看也不看我?」
周曜一把拉過縮在角落里的我,拉著我冰涼的手指揉捏。
見我不說話,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應,自顧自道:「縱著皎皎躲了我這麼久,是不是也該收點甜頭了呢?」
「你要干什——唔……」
森白的虎牙頂著我的指尖,在上面壓下一道重重的痕跡。
細嫩的手指上被他咬出幾道紅痕,閃著晶瑩的水光。
我痛得眼角濕潤,卻抽不回手。
周曜扣著我的腕子低喃:「得將皎月從天上咬下來才好。」
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這人竟比以往還惡劣。
「我今后不躲你了……你松開我。」
被他箍著手腕實在難受。
周曜掏出帕子仔細擦著我的指尖。
「皇上說年關將至,北地戰士亟須慰問,派我帶隊從南邊督運些厚布糧草去云城。」
他頓了頓,將我攬入懷中:「隊伍明日就要走了,等到年里冰雪難行,大抵是耗費不少時日才能回京了。」
周曜說完我才發覺,恍然又是一年年末。
今年,是戰爭后第二次沒有謝令方和謝朗的年節。
「你和你娘可有什麼想捎給你父兄的東西?」
想到他們,我情緒更加低落,謝令方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還捎什麼東西?
「不必你假好心。」
周曜笑了笑,沒與我爭論。
北邊到底境況如何了,謝朗他……
我捏緊了周曜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
「周曜,你能不能悄悄帶我去——」
「不能。」
我有些吃癟:「我還沒說完呢?」
「我這樣假好心,怎麼會應你呢?」
「可是我爹他——」
周曜沒再理會我:「好了,陪我去鶴吟樓用個午膳就放你回去。」
我順從地垂下眼瞼,沒有再言語。
第二日,周曜走后,我屏退院里的小廝,像往日里一樣從我的院子翻墻而出。
桌案上壓著我留給阿娘的一封信。
待我趕到城門外,孫瓊年已坐在馬背上等我多時。
「你這混不吝的,天知道我為了把越影騎出來耗了多大功夫勁兒。」
她長腿一伸跳下馬,往我肩上重重拍了一掌。
「痛痛痛——」我縮著肩膀笑著去牽越影。
孫瓊年是我當年在學堂里打的那個孫小郎的阿姐。
孫小郎之后沒再上學堂,幾日后他阿姐便來了學堂,本以為因著那層糾紛會與我有齟齬,反卻成了至交好友。
孫瓊年為人直爽豪邁,她母親是曾隨著孫父帶兵打仗的慈玉長公主,她自幼便像極了長公主,愛玩些刀劍功夫。
越影是陪她一起長大的汗血寶馬。
只是近些年來議嫁之后,家中人愈發管束著她,行動難免沒有以往自由。
「你還知曉痛啊?」
她撫著頭斜我一眼,接著道:「你到云城后,會有孫家人接應你,我已經給我那弟弟送信了。」
「謝謝你,瓊年。」
我順著手下的馬鬃,向她望去。
孫瓊年渾身的氣頓時泄了大半,她擺了擺手:「去去去,快趕路吧。」
紅棕駿馬踏起的塵煙伴隨著孫瓊年的話語,一起消散在初冬的空寂里。
馬蹄漸漸,融天地風沙。
7
「謝姑娘,我們在此處稍作休整。」
「好。」
我將馬匹拴在門前,隨著趙昀進了云城客棧。
云城是坐落于邊陲的一座小城,出了城門便是駐扎在這里的孫家軍,距謝家的營地相去無幾。ÿž
云城客棧專供出入疆人員休整,棧內人流涌動。
我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好幾口,松下心神來,耳邊卻隱隱約約聽見幾個熟悉的字眼。
「聽聞謝小將軍還沒醒來,此戰怕是……」
「什麼?負傷的不是謝大將軍麼——」
我聞言,手中的茶盞摔落,趙昀早已抽出腰間佩刀,踹開說話之人的凳子,冷笑道:「哦?哪兒來的聽聞,不妨說與本官聽聽。」
那兩人一見是孫家校尉,立即噤了聲。
「此戰怕是什麼?戰役還沒結束,就急著讓幾萬萬戰士寒心寒骨了嗎?
「假傳流言,擾亂民心,跟我走一遭吧。」
趙昀干脆利索地將人捆了手,押著他們往門外走,在經過我時低聲抱歉。
「姑娘先歇息片刻,在下很快回來。」
我忐忑地應聲,被那幾句話扯了思緒。
阿兄和謝令方都受傷了嗎?
還是真如那人所說,消息有誤,重傷昏迷的是阿兄呢……
不會的。
趙昀說了,那是謠言。
我努力平復呼吸,身體坐在客棧內,心卻飄到城外去。
無論是他們之中誰人昏迷至今,都讓我心跳如擂鼓。
8
趙昀回來后表情似乎更冷厲了。
我不明所以,只跟著他向城外去。
城門都是孫家侍衛看守,有他在,我們走得十分順利。
營地里篝火升起,發出滋滋聲。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幄帳毯子,刺鼻的草藥味彌漫在帳篷內,而木床上躺著的正是謝朗。
明明行軍前還一身戎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現下只著中衣,面容憔悴,整個人陷入被褥中。
謝朗的胸膛不知何時洇出血,在白色的中衣上鮮紅無比。
我慌忙轉身想去喊人,和挑開帳簾的謝令方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