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頭一回真真正正認識蕭執。
原來有一種深居簡出,叫「鋒芒內斂」,有一種沉默寡言,叫「藏拙」。
蕭執不簡單,但是他說的對,駕馭一個傀儡皇帝太無聊了,哪有蕭執有意思。
他繼位不久,五皇子和七皇子等人,死的死,幽禁的幽禁。
就連十一皇子,也不幸失足落水。
一夜纏綿過后我問他:「晚上不會做噩夢嗎?」
他與我十指相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我拍拍他的臉:「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他眸色灼人,復又壓住了我,親吻我汗津津的頸側。
蕭執有個習慣,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可以深情款款,他可以心醉神迷,他可以飛快抽身,翻臉不認人。
他唯獨不愿與他不愛的女人接吻。
他僅用了兩年,逼得我不得不歸還部分權利,從皇宮搬離,遠居城外離宮。
而今又三年過去,他羽翼更豐,大概想要我死。
此刻他緩行至我面前,我勾著他腰封往里走,邊道:
「走錯了正好,詩華不在哀家身邊,哀家甚是空寂。」
蕭執低眸一笑,回頭道:「政事改日再議,愛卿早些回去罷。」
我這才看清階外樹影底下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聞聲走出,拱手作揖,道:「是,臣告退。」又一揖,道:「見過太后,太后吉祥。」
宮燈暖黃,他長身玉立,不卑不亢,眉宇間神采飛揚。
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當為世間最明媚的少年郎。
我撫撫鬢角,道:「小謝大人若是有興致,不如一起?哀家最喜歡熱鬧。」
謝清臣笑容不減,「太后愛說戲言,微臣領教了。」
蕭執的臉陰沉下來,對謝清臣道:「還不走?」然后扭頭問我:「看上了?」
我點頭,追著謝清臣的背影瞧。
蕭執將我按在殿柱,掰著我的臉強迫我直視他,掐著我的脖子吻我,唇齒間滿是酒氣。
一吻過后,謝清臣已經走了。
我理理被蕭執揉亂的衣襟:
「有件事一直想問皇上,您做皇子時韜光養晦,不靠我也能登上皇位,一樣除佞相、肅朝堂,那夜為何還要來找我?」
蕭執一動不動看著我,緩聲道:「朕是醉了,卻還沒有醉到要跟你談心的地步。」
「……」
我道:「套話不成,這就尷尬了。」
我道:「行了,找別人醒酒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他站直了些,道:「放過何進年一家,否則朕也保不住你。」
我道:「皇上說晚了。」
指揮宮人將他這個酒鬼架走。
不知過了多久,小丁過來道:「太后不是要就寢?」
「見到了小謝大人,突然不困了。」夜里風大,我扯了扯袖口,蓋住手腕,「你想法子把詩華接過來,今天是我的祭日,我要慶祝一下。」
小丁面無表情:「縱欲老得更快。」
我:「……」
乖乖去睡覺。
翌日,何尚書在家自盡的消息傳遍朝野。
聽說何大人死狀凄慘,死前高呼「毒婦害我」、」有負皇恩」。
他的兒子小何坐在他的尸體旁,笑嘻嘻地捧著一支釵。
蕭執來找我時,我正領著妃嬪們在暢音閣聽戲。
開場前小丁問我想聽哪一出,我說《烽火戲諸侯》。
小丁道:「聽了幾百遍,你不厭煩嗎?」
我說:「怎麼會厭煩,我喜歡看人倒霉。」
臺下雅雀無聲,妃嬪們個個妝容樸素,衣著簡單。
臺上唱念做打,他們把一個極美麗的女子弄進金雀籠。
折了她的翅膀,剝奪了她的一切,涼了她的血。
然后問她為什麼不愛笑了。
那個主宰她命運的男人將烽火燃了三千里,然后問她,你還想要什麼?
我道:「不看了。」
小丁道:「這還沒唱完呢。」
我道:「到這里吧,褒姒開始笑了,欺負過她的那些人就該哭了。」
蕭執朝服未褪,臉色冰寒,驚跪了一片人。
我笑:「前朝關于哀家構陷忠良的罵聲此起彼伏,難為皇上還有閑心來后宮陪哀家聽戲,抑或是……」
我一掃地上鶯鶯燕燕:「來看她們?」
宮人搬來椅子,蕭執抬手叫眾人平身,就坐我身旁,出奇平靜,道:「何家家破人亡,你高興了?」
我不假思索:「甚是高興。」
「皇上……」后頭傳來個細弱的聲音。
李貴妃跪在地上,一改見我時的跋扈,淚盈雪腮,瑟瑟動人,楚楚可憐。
比那臺上的還會演戲。
她一瘸一拐到了蕭執跟前,蕭執溫聲問道:「愛妃怎麼了?」
她怯怯看我一眼,滿眼戾氣化為繞指柔,才對蕭執道:「臣妾也是好意……」
我嗤笑出聲。
李貴妃停下,眾人齊齊看著我。
我:「哎呀,沒忍住,貴妃你繼續。」
李貴妃目光怨毒地瞪著我。
蕭執低頭,看見了我倆之間小幾上的金鐲。
他頓時明白了。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我與貴妃今天初次見面,她說隨皇后拜謁那天自己病了,所以沒來。
我假裝不知她自恃比皇后還清高,做不來忍著惡心朝我行大禮的事。
善解人意與她道:「哦。」
我說給貴妃賜座。
她拿出一只禮盒,打開亮給我,說是賠禮。
在場諸人都變了臉色,她胸膛一挺,洋洋得意。
我說拿回去,哀家從不戴手鐲。
她故作驚訝,嘴上說著臣妾不知,無辜又惡毒地問我:
「太后您是不喜歡金制的嗎?臣妾那里還有一只品相極好的羊脂玉……」
我道:「貴妃既然這麼不喜歡坐,不如去后邊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