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魏祁成婚三年,成婚初期我們曾有一個孩子,但在我從戰場上救他回來后不久小產,此后再沒動靜。
這次他回天都述職帶上我,也是想著讓天都的醫官幫我調理身體。
卻沒想到在我們來天都前,孩子竟已經懷上了。
可如此一來,豈不是魏祁親手把我和孩子送到了叛軍手里。
將來他若是知道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會是怎樣的心情。
是像我第一次小產時那樣的平靜。
還是,對我和孩子,有一點點的感情。
我望著他,看見雪在他肩上落了一層。
他慢慢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墻上昏黃的油燈讓這個雪夜朦朧、迷茫……
6
出了宮門,他的幾個副將都圍了過來:「少主,可打聽到少夫人消息了?」
原來他剛才進宮是為了打聽我。
魏祁搖了搖頭:「她那天接旨進宮,你們立刻帶人沿著入宮的路找,另外張貼畫像告示,凡提供線索者,賞黃金十兩。」
我告訴他,我早已不在城中了,我在城外叛軍那里。
即便他對我沒心意,也請看在三年夫妻的情分上,讓我入土為安。
在我們北地若是人死不能安葬,會沒有來生的。
可他聽不見。
其實,只要他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問題。
比如為什麼晉陽公主的侍女尸體叛軍看了很滿意沒有起疑。
是他不愿意相信晉陽公主會殺我?
還是……他不愿意相信我已經死了,被他親手送進了叛軍手里。
回到魏府,他的阿父和二哥都還在等著他。
這次叛軍圍城,北地的魏家軍千里奔襲和魏祁里應外合擊敗叛軍。
北地寒苦,這六年的戍衛邊疆,大大小小的戰爭不斷,他們這一脈也只剩下他們父子三人了。
魏祁告訴他們我已經有了身孕,阿父和二哥也很意外。
阿父說我聰慧,定是躲在了哪里還不知叛亂已平,讓魏祁先回房休息。
守城的這兩月,他都沒怎麼合過眼。
魏祁離開后,我聽見二哥對阿父說:「爹,我覺得阿蠻可能已經不在了,而且就是宮里的人動的手。」
「慎言。」阿父低斥一聲,「你什麼時候能像阿祁一樣謹慎?你知不知道我們周圍多少雙眼睛?」
二哥低下頭沒再說話。
阿父也冷冷地看著皇宮的方向。
他們都已經猜到我死了,為什麼魏祁還覺得我活著呢?
7
魏祁回到我們的房間,房間里有我的一些衣物,桌上有兩盤我未吃完的糕點,還有一本我正在看的書。
我從前識字不多,嫁給魏祁后我不用再做活,我便開始讀書識字。
我想給自己取個好聽的名字,我不想叫阿蠻,北地太多女孩子叫阿蠻了,我想有個自己的名字。
曾經我也讓魏祁幫我取一個,他是世家子弟讀過很多書,我想他取的名字一定很好。
可那天他只顧著給他的戰馬洗干凈,并未在意地說:「阿蠻這個名字不是挺好麼?」
我便不再提了。
若知我會死得這樣早,我定不會挑挑揀揀地為要一個好名字而耽誤了這許久。
我到死啊,都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魏祁拿起書看了看又放下, 他和衣躺在床上。
我也在一旁的榻上睡下,不知為何,我最近也越來越疲憊。
難道做鬼也會累麼?
魏祁躺在床上沒睡著,他聞了聞我們蓋過的被子,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難道是被子沒洗有味道了?
我飄過去聞了聞,并未聞到有什麼味道。
我出去尋他,見到他正和一個軍士說:「你帶幾個人速回北地將黑虎接來。」
黑虎是他養的一只狼青。
我明白了,他定是想用黑虎靈敏的嗅覺來尋我。
只是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的味道還在麼?
8
黑虎被接來天都的時候是晉陽公主生辰的前一天。
這段時間魏家派出許多人,但依舊沒有我的線索。
天都城的百姓也都知道魏家少君的夫人在他守城時不見了,有人說我兇多吉少,有人說我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說叛軍圍城那段時間,人牙子趁亂拐了不少女子去賣。
魏祁也去了叛軍營地,那里已被燒成一片焦土。
晉陽公主說找到我的尸體就燒掉,不知我現在是不是已經變成灰燼?
如果是,我將永沒有來生了。
我是個喜歡熱鬧的姑娘。
我害怕活在現在這個看得見卻聽不見看不見的世界。
他領著黑虎進了房間,拿起我的衣物讓黑虎嗅了嗅。
我也期待地看著黑虎,希望它快點把我找到,哪怕是一具焦了的尸體也好。
春天快來了,我從未見過中州的春天。
魏祁曾說中州的春,草木蔓發春山可望,不似我們北地的荒涼。
我想在往生前見一見,這樣蓬勃的春天。
黑虎嗅了嗅,突然靜止,然后在房間轉了一圈,最后在我腳邊趴下,發出悲傷的嗚咽聲。
我怔了怔,試探地摸了摸它的頭:「黑虎,你是不是看得見我?」
我曾聽說動物是能看到人的魂魄的。
可黑虎沒有轉頭望著我,只用頭輕輕地蹭了蹭我的手。
我想它是看不到我,但能感覺到我,而且知道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