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還坐著律師,大概讓他覺得有些難堪。
「依依,你看你現在說話,這麼刻薄。」
周言目光深深地看著我,
「我們結婚后,你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唐依了。」
「她和你很像——是從前的你。家里人不重視她,跟同學的關系相處得不融洽。」
「那時候,我沒幫上你,現在能幫到她,看著她,就好像回到了過去,把十八歲的你,也從困境中,一遍又一遍地拯救出來。」
「但我并不是不愛你了,依依,我從沒想過會和你分開。」
最后一句話,周言說得緩慢而誠懇。
說話間,他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反復揉搓指腹。
那是他緊張不安時的習慣動作。
我忽然意識到,哪怕是這個時候,哪怕我們的婚姻和愛情都已經走到末路。
我還是清晰地記得,有關周言的每一個細節。
青梅竹馬十五年,相愛十年。
在和原生家庭徹底斬斷聯系后。
他就成了我付出感情的唯一對象。
我怎麼可能不愛他。
怎麼可能不恨他。
「周言,這個世界上,到底會有誰一直需要你拯救?」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我一直覺得,婚姻里的我們,要做兩艘一起駛過風浪的小船。我要盡快地成長起來,不能永遠要你保護我、拯救我。所以我在拼命地往上走,想跟你并肩。」
「到頭來,你卻怪我,怎麼不肯永遠做一株需要你保護的菟絲花。」
「但如果我真的那樣,你又會責怪我,為什麼這麼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承認吧,周言,你就是移情了,變心了。在我身上你找不到新鮮感,就去俞染那里找。
」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經愛上別人,為什麼不肯跟我說,我們可以分開?」
「我不想和你分開。」
周言啞著嗓音,幾乎帶上了幾分哭腔,
「依依,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好多年前,我們都十八歲。
他站在學校墻外的紫藤蘿瀑布下,向我表白時,說的就是這樣的話。
一字不差。
那時的我們正年少,盛夏晴朗,風也溫柔。
我耳垂發燙,心跳轟鳴。
如今,卻只平靜地扯了扯唇角:
「這麼愛我,離婚協議上,財產再多分我點吧。」
18
因為周言受傷的緣故,我們的離婚手續拖了兩個月才辦完。
存款我七他三,公司股份一人一半,我的那份折成現金。
我要走了半年前剛裝修好的那套別墅。
至于現在住的這套,因為吊燈砸落,整個客廳都要重新裝修,就和車一起留給了周言。
褪去愛情的虛假外殼,婚姻走到最后,無非就是赤裸裸的金錢和人性。
我陳述完財產分割方案,看著對面的周言:
「你還有什麼意見,可以提,我們再商量。」
他遲緩地搖頭:「我沒有意見,依依。」
我回房間收拾好東西,拖著行李箱出門時,才聽見他在身后叫我。
聲音很輕,卻帶著強烈的哽咽:
「依依,我們以后,還能再見面嗎?」
我沒有回頭:「周言,我的以后里,再也沒有你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我搬進那套晾了半年的別墅,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歸置好。
這過程里,我的心情一直很平靜。
直到我在那次出差遺留的文件里,找到了那張 B 超檢查報告單。
被刻意掩飾的痛意和茫然一瞬間浮出心臟,沿血管傳遍全身,壓抑多時后反彈更加劇烈。
我痛得渾身痙攣,指尖發著抖,攥緊那張報告單,蹲下身去。
撕心裂肺,痛哭出聲。
周言永遠永遠不會知道。
那次出差回來,我是要告訴他我懷孕的事。
卻在一場意外的車禍后,親眼目睹了他和俞染的私情。
而后一切分崩離析。
那些天我徹夜難眠,反復思量。
這個孩子當然不能要。
但什麼時候打掉他,怎麼才能用他獲得些什麼。
周言說得沒錯,這麼多年,我已經漸漸變成一個冷靜理智到冷酷的女人。
或者說,我本來就是這樣。
小時候我媽總點著額頭罵我:「你天天擺那副死人臉給誰看!」
「我告訴你唐依,你一出生我就該把你掐死!」
她從來不曾愛過我,所以我也公平地不愛她。
我媽重病我只給了錢,沒回去看過一眼。
從出生到現在我只得到過周言一個人的愛,所以我從來也只愛他。
十七歲那年暑假,他騎著一輛舊舊的老式自行車,帶我穿過小鎮的大街小巷。
新挖的人工湖旁,垂柳如碧絲。
我們并排坐在長椅上,喝著冰鎮的橘子汽水。
不知道是誰先向對方挪過第一寸,片刻后肩膀就碰在一起。
少年周言赤誠而熱烈,他體溫滾燙,偷偷攥著我的那只手緊張到出了汗。
他認真地說:「依依,我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學。」
「我們永遠永遠,不會分開。」
所有的承諾我全部相信,哪怕永遠這個詞聽起來如此虛幻不真實。
只要他肯說,我就肯信。
而今誓言失效,承諾灰飛,愛人離分。
我以近乎削骨剜肉的代價,把周言剔出我的生命。
卻還是留下無數裂隙。
再也填不滿。
19
俞染氣急敗壞地來公司樓下堵我時,我剛圓滿結束一個大型項目。